另外,已经被击沉的几艘战舰,也已让远东舰队与对面的奥匈军舰势成水火,想要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判,一时半会是绝对不可能的。
至少,要打上一架再说!
就这样,李鸿章和斐里曼特达成了拒绝谈判、继续打下去看看的意见,不过他们却似乎都忽略了一点:奥匈军舰是否刘坤一早就安排好的?而对方是不是真的没有能力干掉自己呢?
这边商量了好一会,而对面的奥匈军舰貌似也不急,反而是派出人员,划着小艇,就地替南洋水师受创的炮舰修补。
一时间,东海海面上倒是平静了下来。
过了中午时分,双方还很友好地打着旗语,相互让对方吃了个午饭,睡了个午觉,等到下午两点一刻,斐里曼特才给出了发动进攻的第一个信号:一艘重型战舰朝奥匈军舰迎面撞去,另外有三艘快速巡洋舰,从侧翼分三个方向,直抄奥匈军舰的后路。
这是弃子战略。
那艘正对着撞去的重型战舰就是弃子,它是用来吸引未知数量的潜水艇鱼雷,而真正的杀手锏则是旁边绕路的三艘巡洋舰,它们携带有快速发射的副炮和机关炮,它们的任务很明确,就是要把那艘奥匈军舰拿下!
擒贼先擒王,只要这艘‘指挥舰’被拿下,那么海底的潜水艇就会投鼠忌器,不说浮上来投降,但至少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战略简单,但在海面上执行起来却相当复杂。
不过这难不倒训练有素的英国水兵。只见四艘身负重任的战舰冲杀出去,前后有序、各行其责,立刻化作了四道仿佛有生命、却又互不相连的利箭,镞头从四个方向朝着奥匈军舰直射而去。
即便不射穿。也堵住了对方的全部退路!
如此娴熟的海上调度和战舰配合,令李鸿章不由击节叫好:不愧是世界第一海军,这素质,尽管是二线水兵,但仍然需要我们北洋上下仰望学习啊!
至于林泰曾等管带众,自是垂下了头。露出一副谦敏好学的模样。
可是,战局发展却不如李鸿章所料,当英军四线齐发就要包围住奥匈军舰时,海水里忽然一阵抖动,四道匹练般的白线,划开波涛,仿佛白无常的白蜡杆,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又那么突兀地插到了四艘英国战舰的底部!
轰隆隆,哐嚓嚓……
一阵连珠炮响在海面上呼呼炸开。响彻寰宇,四艘英军战舰,接连中弹,别说继续开了,当场就冒了火、进了水,眼瞅着就要沉没了!
鱼雷。又是鱼雷!
潜水艇的杀伤力竟然如此之大!!
这一幕在李鸿章看来,哪里是鱼雷攻击战舰,分明就是四艘‘倒霉孩子’朝着鱼雷硬撞上去的。
撞上之前,没有半点征兆!
这个时候,李鸿章忍不住浑身发抖,握住栏杆的手也急颤不止,他算是明白了:对方哪里是没有全歼己方的实力?根本就是不太愿意大开杀戒而已,一旦它想,自己这边将近三十艘船,根本就跟纸糊的一样。对方手一捏,便会通通完蛋的!
怪不得它不慌不忙,还让我们吃饭睡觉、养足精神。
这时候,一名北洋将领凑了上来,对着呆若木鸡的李鸿章说道:“大人。卑职好像听说,当年北海伯爵龙灏,在旧金山港外一上午就干掉了斐里曼特的六艘英军战列舰,靠的、靠的就是这个……潜水艇!!”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一道闪电划过脑海,李鸿章霍然转头,脸庞充血,呼吸急促,一把揪住那将领,可随后,他全身的力气就被抽光了,手一松,整个人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又是龙灏!
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潜水艇原来是属于那位炼金国王的!
这么说,斐里曼特早就知道了潜水艇的威力,可他偏偏还要硬来,嘶,难道说,他与龙灏竟是一伙的吗?
他们联合起来,挖了个大坑等老夫去跳吗?
脑中思绪就像满天星,转悠无定,李鸿章眼睛模糊,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那个年轻的不像话、嘴角总带着懒洋洋笑意的清秀少年,携同刘坤一,站得老高、老高,正肩膀一抖一抖地低头嘲笑自己……
接下来的事,李鸿章就记得不大清了,他依稀只记得海面上一艘接一艘的战舰在沉没,充斥在耳朵里的都是震耳欲聋的爆炸,以及水兵落海后的高分贝惨呼。
即便是英国口音,但也是那般的刺耳!
准确的说,李鸿章是被人从甲板上抬下去的,只是他自己不晓得而已,另外,他不晓得的事情也包括:这场被称为‘奥匈的进击’的东海海战,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钟才算结束。
战果在午夜时分传回到焦急等待的上海,而获得了第一手消息的《炼金快讯报》更是通宵加班,将这场跌宕起伏的大海战用写实和艺术双举的手法赶印了出来,免费派发全城。
自然,这些事情对昏迷状态的李鸿章是闭塞的,直到四天后,我们的中堂大人才张开了眼睛。
李鸿章苏醒后,第一句话就是:“战况如何?我们是胜了……还是败了?”
不过,李鸿章说完这句话后,回忆回潮,倒涌入心,心中立刻苦笑起来:有了潜水艇那种破坏战争平衡的存在,我们这一方还能获胜吗?
不用说,自己是被斐里曼特所谓的‘对方弹药稀少’的论调给坑了啊!
坑的死死的,可恶!
映在李鸿章面前的灯光是昏黄的,模糊不清,昏黄灯下的大肥脸是林泰曾。这位镇远号的管带看到李鸿章醒了,露出喜色,连忙召唤来士兵,给中堂大人送来预备好的汤水。
“还是在船上?”
李鸿章的脑子还没乱。他眯着眼,看到送来满是药味汤水的侍从是男子,便知道,自己还在船上。
因为,只有船上是不允许有女人的。
林泰曾低声道:“是的,大人。我们还在船上!经远号,废、废了……”
炮舰就是北洋的命根子,所以林泰曾此刻的语气,跟报丧也没什么两样,几乎要哭了。
“经远号……”
李鸿章身子一颤,药汤差点泼了:“那就是说,我们败了?败的很惨?”
“是的,不光是我们,英国人败的更惨!那萨巴,嗯。即把的潜水艇,简直是无法可挡!鱼雷神出鬼没,根本防不胜防!”
林泰曾一说起潜水艇,身子就是剧烈一抖,很显然,潜水艇给他带来的惨痛回忆已是痛入骨髓、刻骨铭心。
再接下来。林泰曾便将那天李鸿章昏倒后,海面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一日,李鸿章昏迷离场后,看不见的潜水艇继续向英国远东舰队发动攻击,据林泰曾说,一战过后,英国远东舰队起码损失了八艘战舰,至于死伤的船员更是不计其数。
没办法,谁让潜水艇的威力太大了,出没如鬼魅。根本不是英国远东舰队那些淘汰下来的二流战舰可以抵挡的。
要说林泰曾为什么对远东舰队的损失舰船数目没有一个具体的印象,要用‘起码’来描述呢?因为,当远东舰队一败涂地的时候,北洋水师也遭到了奥匈军舰的攻击!
与远东舰队相比,北洋水师无疑要‘幸运’的多。跑过来发动攻击的大约只有一到两艘潜水艇,林泰曾在李鸿章昏迷后担当起了北洋水师的最高指挥,命令北洋炮舰迅速散开,分多个方向逃离,但饶是如此,还是有一艘炮舰被鱼雷击中,破了底舱,继而沉没。
那艘倒霉的炮舰就是经远号!
别看林泰曾的小毛病不少,但他对北洋的爱是毋庸置疑的,可以说,每一艘炮舰都是他的命根子!
所以,当经远号沉没后,林泰曾就放弃了抵抗,首先在旗舰镇远号上挂起了白旗,请求奥匈军舰不要再继续攻击。
没办法,北洋水师因为缺少购舰经费,每损失掉一艘炮舰,都是难以估量的损失!
林泰曾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北洋水师投降,另一边,远东舰队倒还是抵抗了一阵,开炮无数,不过明面终究不敌暗面的攻击,也就是比林泰曾下令挂起白旗晚了二十多分钟,英国远东舰队也投降了。
那个时刻,那幅画面,林泰曾记得很清楚,一整片海域上都是冒火的战舰,落水船员的呼救声,还有黑烟弥漫下的轰隆爆炸……令人看着侧目、睹之惊心。
林泰曾讲到这里,李鸿章缓了口气,忽然直起腰,插嘴急急问道:“凯仕,英国人的远东舰队到底损失了哪几艘船,快去,拿来我看看!”
林泰曾略有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跑出去取来了当日的航海日志,上面标记有当日被奥匈潜水艇击沉的英方战舰所有名称。
李鸿章看完,脸色一变又变,不久便合上了那本航海日志,闭目不语。
好半天,他才长叹了一口气:“好一个借刀杀人、清除异己的毒计!这个斐里曼特,老夫小觑了他,上了他的恶当了!”
闻言,林泰曾满脸雾水,连忙向中堂大人求教。
但听得李鸿章说道:“……老夫从雷龙那里获得一条可靠的情报通路,大概知道了这位斐里曼特将军手底下还没有归心的炮舰名称!你来看,损失掉的一共九艘战舰,其中有六艘都与老夫得到的情报对的上!就是另外三艘,也不知是否还属于这个范围!凯仕啊,你说这仅仅会是巧合吗?老夫是不信的!”
林泰曾听完,毛骨悚然,背脊的汗珠都沁了出来,不敢相信地说道:“大、大人,难道说,那位斐里曼特将军把这些船的消息都发给了奥匈军舰,然后借他们的手。一艘一艘地轰掉了?这,这不太可能吧?那可是一艘艘的战舰啊,价值高昂,这样损失掉……天呐。卑职简直难以置信!”
李鸿章哼了一声:“英国乃造船大国,他们制造一艘船的成本,低到你不可想象……再说了,就算是再昂贵的战舰,如果不听使唤,那么。越是精贵越是厉害、只会越发成为心腹大患!换作是我,也难免不动一动这借刀杀人的主意。”
林泰曾沉默不语,他深知李鸿章对洋人的了解,他既然这般说,那么事实十之七八就定是这样了。
难怪……难怪前日在上海看到这位英国将军,脸上竟似乎并没有过度的悲伤,一点也不像打了个大败仗,原来……原因竟在于此!
“好哇,好哇……算老夫一时失察,百密一疏。上了刘坤一的恶当了!”李鸿章喝完了药汤,将瓷碗狠狠地砸在地上,清脆声声。
“大人,保重身体,事已至此,再动肝火也无益啊!”
“嘿。可是老夫咽、咽不下这口气啊!”
李鸿章干瘦的胸膛气得不住起伏:“现在回想起来,刘坤一、斐里曼特、还有那中途冒出来的奥匈军舰定是早有勾结,你想,刘坤一接到我们的战书后,故意留在上海不走,就是以此为倚仗!如今,他成就了抗击洋人而胜利的威名,另一方面,斐里曼特也借着奥匈军舰和潜水艇的‘刀’,将他舰队内的不安定因素给一起斩掉!好个一石多鸟的毒计。各方均得益,唯一吃亏的就是我北洋啊!不服,老夫不服呀!”
李鸿章理清了前后脉络,越想越是这个理!
越想气息越不顺。
潜水艇的威力如此巨大,斐里曼特曾经经历过旧金山炮轰危机。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偏偏还要以卵击石,约自己共同对抗奥匈……除了上述自己的猜测,难道还会有别的原因吗?
……等到李鸿章的气稍微消了点,林泰曾才掂量着将那日海战结束后发生的诸般事宜继续讲了出来。
北洋和英军都投降了,胜利者自然是凯旋而归。
到了第二天,托前晚刊印分发号外的福,全上海都已知道刘坤一打赢了这场不可思议的海战。
以六艘残舰,愣是打赢了北洋和英国舰队,这简直就像是几个泼皮,跑到禁军大营干趴下了一个营盘的禁军那样不可思议!
当然,他们对此也表示理解,因为,欧洲大国奥匈帝国也参战了嘛,再加上那神秘武器,这场海战出现什么结局,大伙都不会稀奇。
接下来,掌管上海的势力中自然就多出了一股:这场海战获胜的最大因素——奥匈帝国!
作为战败方,英军的远东舰队和北洋都被限制在上海港以外,寻找地方停靠。
斐里曼特将军选择弃了旗舰,登陆上海,而林泰曾却是害怕登陆后有人会加害李鸿章,便执意留在了镇远号上,说来奇怪,刘坤一和奥匈方面也没有强逼。
如今,镇远号和它的十个小伙伴便是停泊在上海以北的一座小军港内,条件恶劣。
在李鸿章昏迷不醒的日子里,林泰曾每天都派人乘坐小船划去上海打探消息。
也多亏了《炼金快讯报》的不断报导,上海的媒体,最近火热得发烫……托其福,这些个北洋的半拉子情报人员才没有空手而归,买上几张报纸,就能把这几日上海发生的大事了解个七七八八。
主要的事情有如下几个。
第一,两江总督刘坤一高调宣布‘划分上海租界暨重新商讨清朝关税定价权’的会议,将于两天后召开。主持会议的自然是‘民族英雄’刘坤一,而参加会议的除了剔除掉了一些临阵脱逃的小国家,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加入了奥匈和英国这两个欧洲大国。
第二,奥匈帝国的与会代表现身,她居然是一个女人:奥匈帝国皇帝约瑟夫一世的长孙女——艾世丽公主!
那一日,便是她指挥着念龙号奥匈军舰,在东海海面上给了李鸿章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艾世丽公主一出现,就以绝代芳华的容貌和无可比拟的高贵气质迅速征服了上海各界人士。
连续三刊《炼金快讯报》,都以艾世丽公主不同的讲话形象当作头版封面。
而这三刊,也卖出了上海最近一周的最高报纸销量!
林泰曾可以很负责地告诉李鸿章,现在上海人气最盛的不是民族英雄刘坤一,而是这位指挥一艘军舰就打败了北洋和远东舰队的美丽公主!
听到这里,李鸿章好容易平复下去的怒火又窜了起来:“无耻女流之辈……想不到老夫一世英名,到得晚年,居然会败在一个女人的手上!孰不可忍!”
其实,李鸿章真正生气的不是输给了艾世丽,而是他想了起来,这位艾世丽公主,就是龙灏的红颜知己之一!
她的出现也仿佛在告诉李鸿章:恭喜你猜对了,你老跳进的这个大坑的幕后主谋就是龙灏,要不是他牵线搭桥,刘坤一、斐里曼特、艾世丽这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个人又怎会精诚合作至此?
一时间,李鸿章在肚里把龙灏骂了个狗血淋头,祖宗十八代遭殃:你,你这骗子,不是说放弃上海,回到美国了吗?偏偏又搞出这种小动作,着实让老夫看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