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暖香袅娜,在空气里千丝万缕地飘着。
东惜若坐在雕花镜前,静静地梳着头发,发丝缠绕打了死结,梳子划过,她不由吃痛地皱了皱眉。
萧重月走到她身后,拿过她手中的檀木梳,动作轻柔地梳着她那三千发丝。
“怎么起来了?神医说你需要好好休息。”他柔和出声,眼角弥漫着笑意,“惜若长大了,待我血仇报完,等你再大些,我们生儿育女,男的像你,女的像我,然后,我们将他们抚养成人,瓜田李下,儿孙满堂。好么?”
雕花镜中的少女面色苍白,她沉默着,眼色却是出奇得冷静自持,萧重月看着,眸中的芒色不由暗淡了一下。
“为什么不问我?”他问道,手中的檀木梳握在他手中,又轻又柔地梳理着,“为什么不问我那些姬妾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不问我秦颜的事?”
东惜若却是抬手抚着自己冰冷的脸,轻声说:“你说,我这张脸何时才会恢复原本的样子?我都快忘记我原来长什么样了。”
答非所问的话令萧重月深锁剑眉:“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其实,除了父皇,我也从未见过母后真正的模样。”她静静地说着,眼中似是带了几分讥讽之色,“真是可笑,我连自己母后的模样都不曾真正见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东惜若又说:“当日你在赤岭关问我与苏允的事,其实,我与苏允确实有过一段情,只不过那段情是我一厢情愿,是他为皇姐引我入的局。我拿他的虚情假意当做情深意重,到后来,母后被杀,父皇暴毙,就连帝位也被夺去了。心灰意冷之下,我在和亲北国的那日,满心绝望地毁国跳城,那时候我正当十五岁及笄之年。”
萧重月听得心惊不已,握着檀木梳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只听东惜若继续缓缓地说着:“后来,我再醒来,却发现自己重生回到了十二岁落水的那一年。你能明白我当时的心情么?我感恩上天的垂怜,竟让我再世为人,这一世我努力守护所爱的人,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全他们。”
说着,她忽然苦涩地笑了起来,凄苦而绝望:“可是到后来,我还是不能力挽狂澜,我依然救不了他们。”
“惜若……”一双臂从身后揽了过来,萧重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那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令他震惊不已,也渐渐恍然明白了为何她落水醒来之后判若两人,与传闻中的那个东国长公主完全不同。
东惜若就这样静静地靠在他身上,眼泪几乎要流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冷静开口:“萧重月,我只是想告诉你,受伤过的心再撒上盐,那是会滴血的。所以,那样痛彻心扉的心情我不想再承受一次了,算我懦弱也好,胆小也罢,这一次我真的想好了,你夺你的天下,我灭我的赤炼城。”
一贯冷漠优雅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悲戚的神情,萧重月抱紧了她:“你为什么不问我事情的缘由?惜若,这样对我来说不公平。那些姬妾不是我找来的,也不是我要的,我曾经喜欢过秦颜,但那已过去,我的未来没有她。”
“并不是因为这个。”东惜若摇了摇头,“我只是忽然间发现,我的心很小,容不下任何一粒沙子,这让我很痛苦。与其这样,我宁可不要。”
“惜若!”萧重月那张冷定自持的脸仿佛一分一分地碎裂,他终于露出了些微怒意的表情,“并不是因为你容不下任何一粒沙子,而是因为你不信任我,你不相信任何人。”
看着雕花镜中那张泛出白玉般冷光的俊逸脸庞,东惜若不敢再看,忽然就低下了头去,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泪滴在了她的掌心,炙热得滚烫。
“这也不能怪你。”萧重月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低沉,叹息般喃喃,“也怪我当初接近你的动机不单纯,如今算是自食恶果了。不过——”
他松开了揽住她的双臂,静静凝视着镜中低头的少女,冷定的声音里微微透着寒意:“今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离开。”
冰冷的声音,仿佛有杀气在蠢蠢欲动,身后之人已然转身,那人是如此得愤怒,萧重月用力掀开了厚重的珠帘,珠帘齐齐断落于地,珠玉掉落地面发出的声音十分脆响,听得东惜若身子微微一颤。
她缓缓抬起头来,泪水淌满了整张脸,看着镜中的自己,无力地笑着。
重生归来,却依然守不住那些重要的人,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异想天开,所以她胆小,她害怕,怕和萧重月只是镜花水月。
东惜若的脸色苍白如纸,她伸手捂住胸口,仿佛痛极,漆黑的瞳孔奇异地扩散,她勉强靠在了梳妆台上。
胸口剧烈的痛意令她紧紧皱了柳眉,她勉力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果然是要死的人,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她的身子颤抖得宛如风雨里的一片叶子,那种深埋在骨髓深处的疼痛很快蔓延到了全身,她支撑着站起,身体一瞬间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着地上摔去。
模糊的视线里仿佛出现了一张脸,那张脸美得不似人间,却阴邪而鬼魅,宛如地狱的魔鬼。
是西楼玉么?
那人就这样立在她的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忽然间蹲下身来,朝她阴鸷地笑着:“那两个老不死难道没有告诉你么?一旦动情,你就得承受蚀骨之痛。先是七窍流血,然后嗜血吞肉,最后一次应该是蚀骨之痛了吧?待那时,也许你恢复了神力,也许你就这么死了,叛离赤炼城不会有好下场的,东惜若。”
她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最终无力地闭上了嘴,只瑟瑟颤抖着躺在地上,无力地喘息。
那人笑着笑着,眼角却似是笑出了一滴泪来,落到了她的脸颊上,西楼玉缓缓俯下脸来,冰冷的唇印在了她的脸颊上。
他耳语般喃喃:“东惜若,如果你死了,那么我就来陪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