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回去,天真的很晚了,我明儿还要赶早班车去城里搬行李,有什么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呀,我们下次再唠嗑,行吗”
桑晨一时痛断肝肠,眼中凝结多时的泪珠这时抑止不住地滚下来,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入萋萋的草际,亮闪闪的浑不知凡几。她仰着一双凄迷得使人心碎的泪眼,仰着一脸孔浸染在惨淡月光下的祈盼与焦愁之情,忧闷滞重的凝视着杜若,许久又默默不语地转过身去,听任泪水潮湿了双眼、淋湿了脸颊,终至于含悲饮泣的哭出声来,“要走你走好了,又没哪个要拦着你,像我这样忘情负义的石心木人,不知好歹的木头疙瘩,怎敢劳你这钱多得扎手的款爷的垂怜,怎敢累你这名噪得聒耳的画家的眷顾,我穷得喝西北风是我命苦,我贫得舀米汤洗头是我福分不好,我就在山里嫁人,就在山里捣碾子推磨,也不要你来假惺惺的关心我,假惺惺的对着棺材许愿,哄弄死人!你走好了,走得越远越好,有本事一辈子没回山里,没回这生你养你的茅庐草屋,你心里哪还有我这个邻家的妹妹!有我这个黄连水里泡大的苦命人!”
杜若一时间喜出望外,仿佛有一抹流云将他的烦躁和恼怒全带走了,脸上立显一片丰厚的喜乐之色,双眸深处那丛聚集不散的疑云也消散了,神采飞扬的放送出一种兴会淋漓的光。真没想到晨晨竟会这样依恋自己,把一颗少女的心完全依附在自己身上,把人生的喜怒哀乐、毁誉枯荣全然托付给了自己!然而少时他又停步不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颗心犹豫彷徨起来,眉际也顷刻间升腾起一层狐疑的神色。这会是真的吗,少女的心天上的云,她会抛弃世俗观念与自己结合在一起。她会摒弃诸如学历、年龄、性格方面的差别而与自己成其为一家人杜若一时进退两难,竟自长长地叹息一声,又全身僵直地挺立在一边。
桑晨冷眼一见,心里更是如火燎原,一股怨气在胸腹中鸠集,连同早己滥觞的哀伤之情,使她突如柔肠寸断般的掩面啜泣起来,边用脚愤愤不平地踢踏着路旁芜杂的草墩,“你走,你走。你走得远远的,你咋又不走了沙,你像根桩一样的戳在哪儿,没的叫人恶心,你既没本事捅人一刀,又何必要翻眼睛嚼舌头惹人耻笑,还嘴不饶人面不害臊的倒打一耙儿,愣是吐着骨头吞着肉,老脸皮厚的假充善良。你走哇,你走哇,你是钉钉了脚还是刺扎了腿,你不走是。你不走我走,我就不信,这山高水长坡陡涧深的还死不了人!”桑晨说完,抹一把脸上溅在星月交辉中的泪水。转背就朝坡的高处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
“晨晨,你听人一句话好不好,这黑灯瞎火的。上山有危险,在那里学的这小姐脾气,你回来,我不走了,才刚算我嘴贱,对不起了还不行!”
杜若猛一跺脚,脸色骤然变灰,他想索性拨腿就走,丢下这放刁撒赖强横无理的邻家小妹,然而晨晨那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颜面不断地在眼前闪现;他想息事宁人的抬脚就追,追上这荡人心腑惹人怜爱的清秀女孩,然而晨晨那玩世不恭出言不逊的刁蛮又不时地在脑海播映。杜若犹犹豫豫的思忖了好一会儿,瞧桑晨己气冲冲的跑上了崖的高处,一条白影飘飘悠悠地穿行在堆叠着无边翠色的山峰之中,几缕霓裳忽明忽暗地映媚在翻腾着耀眼浪花的溪涧之上,如诗如画的松林在她身后像屏风一样绵延伸展,如梦如幻的瀑影在她头上闪着银光丝带似的盘旋而下。杜若不禁为之一呆,那气韵生动的映现在青黛紫翠上的身影不就是他心目中的翩翩女神,那遗留在清幽僻静中的如莺莺燕燕似的话语不就是他睡里梦里所祈盼的声声招唤。杜若霎时间喜不自胜,不由得双膝跪在地上,朦朦胧胧中那白影己冉冉的飘上峰自话,真好意思!”再后她就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双臂慵懒无力的环绕着杜若的颈脖,听任杜若抱着她朝那摇曳着花光和晃动着叶影的山间林地里走去。
杜若兴冲冲地抱着桑晨,脚下窄窄的山道高低起伏,依山曲折,路旁灌木丛的细枝嫩叶时不时地牵衣窃笑,头的什么话,你一动一静小脑袋瓜子里装的什么奇思妙想逃不出我的火眼金睛!你不消撇嘴摇头得!我一定要让你富贵一世,幸福一生!让你生活方式能不断地丰富。生活质量能不断地提高,这日子才能过得自由自在,这爱情才来得新鲜滋润!否则我还有胆子再癞蛤蟆吃天鹅肉——沾你的仙气!黄鼠狼不出洞门——死守你那个仙窟窿!我早撒丫子过我黄汤矮屋的山里日子去了,我早摔耙子做我花烛夫妻的同床异梦去了!还犯得着这么低声下气的乞求于你!还犯得上这么把老脸当嫩屁股求你可怜!晨晨。你是不是本就不爱我呀嫌我年纪大了,又是个没文凭的臭工人!要是这样的话,我倒也没怨言!我唇焦舌敝的说了这么多,你就只当是放屁。只当是我昏了头、疯了心,千万不要把我在你身上说的话做的事放到心里去!我们成不了夫妻,做兄妹的情份还是有的。我还会把我的晨晨装扮得像春天的花朵招人爱,把我的晨晨培植得像秋后的累累鲜果惹人怜呢!谁叫我们都鬼使神差的生长在山里,难得走出山里的这方天,谁叫我自小儿就鬼迷心窍的喜欢你,把你当作我心目上唯一的希望,当作我生活中唯一的偶像呢!晨晨,你怎么又哭了,瞧你这眼泪八叉的,就好像我己经非礼了你!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于你的,不会把我的快乐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不强人所难这点雅量我还是有的!……”
杜若话犹未了,桑晨倏忽一睁泪眼,嘴角刻意地挂着大片讥刺与奚落的冷笑,怒气冲冲的打断他的话语,“你好!你高尚!你是我的恩人!你就会欺负我,不把我当人待,我是跟你谈朋友呀,又不是来跟你睡觉的,我嫁给你了?我就是嫁给了你,也得容人有个上花轿、拜天地的时间!我又不是当街的窑姐儿,由人骑、由人欺!不说你自己轻薄无聊、有失私德,反倒蒙受了不白之冤的抱怨起我来了!算你狠,你能干,会欺负人!我就知道我命苦,嫁给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杜若颓然若丧,脸上一片煞白,眉宇在瞬息的尴尬不忿中紧拧在一起,他翻身滚倒在草地上,听心胸像退潮似的所有滔滔激情在快速平复,脑际如开了锅般沸腾一时的所有思绪也一下子就偃旗息鼓。杜若深重一叹,揩一把满脸的露水,眼望高天那轮孤傲的明月被群不起眼的阴云遮住了,山野顿时阴沉沉的黝暗下来,才刚还亮着歌喉在林中娓娓唱和的鸣禽不知何时己暗哑无声了,刚才还一直玲玲盈耳的溅溅流鸣也久假不归的消逝在了山阴背后。杜若倍觉心地阴郁地摇摇头,思绪纷乱的闭上了眼睛,这时他忽然觉得有细小微凉的水珠浙浙沥沥地滴在了身上,阵阵凉爽而细腻的快意通遍全身,身下蓬蓬茸茸的杂草,这时也忽如一丝娇羞的呼吸、一声温馨的呢喃,轻柔而舒适的抚摸着他,缕缕不似生理满足而胜似生理满足的快感浸透了全身。杜若一阵惊喜,更痴迷地躺进草木丛中,让沾有露珠的草茎轻轻地触吻着腿、膝和手臂,让带有泥土芳香的草根缓缓地摩挲着胸、腹和臀部,就这样与清清冷露幽幽青草融合在一起!这世界不会有女人喜欢他的,不会有女人用她那迷人的脸蛋来激发他绵绵的爱意,不会有女人用她那惹人的身段来满足他勃勃的爱情!当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山里养路工时,为了女人脸面丢尽苦头吃尽,最后他的女人竟带着他吻遍了的脸颊、拖着残花败柳的身子远嫁他人;如今他衣冠楚楚、手头从容,是个声誉鹊起的名画家,而他想要的女人竟一蟹不如一蟹,心如磐石的又在为别人守身如玉,使他饱满的热情不能在性挑逗中得到最充分的挥发,使他旺盛的精力不能在性结合中获得最完美的发泄!莫非他生来就不是人,与生俱来的贫民意识,使他性情乖僻得不能好好地融入社会,在社会那约定束成的森严等级中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莫非他生来就跟人不一样,与日俱增的忧患情操,使他自命清高得不能好好地把握自己,在人世那“爱就是做人”的道德准则里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女人!
“哎,老气包,又生气啦,还信誓旦旦的这爱我那爱我,说一名话就受不了呀,还我以后将嘴缝上,看你还有趣儿不,真是的!”
杜若心力交瘁的张开眼,就见桑晨己风姿绰约的坐在了他的腿上,身上他千方百计想要解除的武装己被她卸下了一半。瞧桑晨千娇百媚的扑闪着眼,俨如献身祭坛的一脸的纯静和圣洁的神情,嘴角如花似锦的绽放出缕缕开在羞涩和畏怯中的甜丝丝的笑容。杜若如闻天籁般的一骨碌从草地上坐起身,大喜过望的紧搂住桑晨的肩头,手一下子就摁在了她快要脱去的衣服上。杜若一时心欢意畅极了,恍若历尽了千辛万苦他终于按照自己的意志在社会那高不可攀的天路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恍如受尽了百般磨难他终于顺着自己的心愿在人世那深不可测的红尘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女人。过去的罪孽就让它过去,过去的苦难也让它烟云过眼,人生从来就是艰难的,真正理解了生活的人,不是熬过艰难去等待快乐,而是在艰难困苦中去创造快乐。往后洒满阳光铺满鲜花的日子还长得很呢,他可以一表非凡的再遵从自己的思维逻辑在个人奋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可以一如既往的再遵循自己的情感轨迹在个人自由的**里越溺越深。这不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杜若心满意足的长舒一口气,心底纠结多时的种种紧张与惶惑的气氛松驰下来了,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怎么也择不开的愤慨和耻辱之情烟消火灭。杜若神妙莫测的微微一笑,俯首就往桑晨那一点红唇上吻去,“晨晨,委屈你了,你不嫌哥粗鲁、恶俗、不像个人样,哥实在是太高兴了!你坐好,穿好衣服,哥不需要这山中野合,更不要你带半点情绪,哥要你高高兴兴的嫁给我,漂漂亮亮的做女人,在城里有电灯电话的高楼大厦里,甜甜蜜蜜的过我们的爱情生活,快快乐乐的度我们的幸福时光!……”
送别了细妹儿后,天色暗了下来,大朗镇略带海腥味的夜风就在大街小巷里吹拂。杜若撵着桑晨去电子厂辞了工,去房东那儿退了房,两人就如闯荡了一年的打工族,拎起大包小包的行李,踏上了回家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