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愤怒的同时,张镇芳也忍不住哀叹,似乎北洋军政府真的已经腐朽到了要轰然倒塌的地步了。
一个黄口小儿,竟然敢对自己如此大言不惭。还真的以为盐业银行是直系的奴才不成?
表面上看,盐业银行确实靠着北洋军政府发行国家债权,才获得了巨大的收益。天津的工矿业不同于上海,工厂也不如上海多,更不要说对外贸易了,可为什么这样一个市场能够养活北四大银行?紧紧依托商业贷款,根本无法让几代银行吃饱,而且很多企业都属于官方资本,根本就不需要银行的贷款。
北洋军政府的债权发行就占据很大的比重。
正因为有这份收入,北四行才获得了蓬勃的发展。除了金城银行和和盐业银行之外,其他两家银行的主要业务在南北商贸往来,也只有金城银行和盐业银行主营的债权业务,是民国头一份的大买卖。就实力来说,金城银行是不如盐业银行很多的。看似附庸一样的存在,可是对于北洋军政府来说,这几家银行对于北洋军政府来说是极其重要,国库一直入不敷出,只有发行债权才能获得度过危机的活钱。可要问其他银行有这份能力吗?
没有,盐业银行有北方的盐业作为保证,储户也不是普通人,大都都是有恒产的富裕阶级,有些更本就是北洋隐退的高官。
这些人通过银行,借钱给政府,然后从政府拿回本金和利息。本来就是互惠互利的过程。根本就没有主次之分,也不见得政府一定会占据主动,为什么这多年来,北洋政府最倚重的银行是盐业银行?
就连金城银行都不如其雄厚?
要是看不透这些问题,那位被‘玉帅’当成宝的‘小阁老’根本就是一个笑话而已。一个不入流的小人物而已,还真的以为靠上了吴佩孚这座大山,就可以高人一等吗?
北洋,北洋,说白了是洋务运动的最后一点阳气,养肥了袁世凯这个幸运的家伙而已。而北洋之中也要看人的,像是姜桂题这样的毅军统帅,是袁世凯要当兄弟一样拉拢的,而段祺瑞之流,反而不过是袁世凯的手下而已。
心腹再受信任,和盟友能一样吗?
心腹也是手下,是要干活的,是要建功立业的,不然时间久了,就会被主人遗忘;可盟友就不一样了,这是和主人平起平坐的待遇,虽然不见得和心腹那样无话不说,中间还带着很多相互猜忌,可盟友是有实力的,有实力和主人平起平坐的。
张镇芳就是如此一位大拿,河南的项城是先有张家发迹,才有了袁家的运势。说起来两家还是亲戚,做官也是如此,张镇芳的履历极其闪耀,当年可一点不比袁世凯差。
和他一样身份的有徐世昌,姜桂题等人。
曹锟就算是亲来,也不敢对张镇芳吆五喝六的,更何况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
白坚武这一次肯定是觉得踢到了铁板上了,对张镇芳的处理上,他有点小人得志了。可就算是意识到自己错了,他也不会认,不过是一个半截身子都埋在地下的糟老头子,凭什么跟小爷横?
不过意识到眼下直奉大战正是在关键时刻,任何一点筹码的增加,都会给直系,对玉帅,乃至对他本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他不是那受不得一点伤的小人。当然,他还是小人,记仇是肯定的,只不过他想的是事过之后再报仇。为今之计,只能自己亲自去一趟上海了。
可是从天津坐船去上海,在路上要三天,中间停靠青岛一天。
军舰?
也不会快到哪里去,再说了,玉帅的名头在陆军好用,在海军就要打折扣了。
心急如焚的白坚武,选择了一个让他后悔不已的决定。
如今他已经在天上了,想要换一个交通工具的可能都没有了。没有机舱罩,也没有恒温的飞行衣,只有一个头套,然后就是皮袍子,可是眉毛都已经挂上了白霜。
4000米的高空,有多冷。
以前白坚武不知道,现在他终于领略到了能把人冻成冰坨子的温度到底有多么让人难以忍耐。
可算是这样,坐在驾驶位置上的飞行员之前还一个劲的保证:“白先生放心,飞机挂上了两个副油箱,足够飞到上海了,而且今天的天气非常好,可以非常清晰的看到下面的津浦铁路,沿着铁路一路飞到长江边上,只要三个半小时,我们就能在上海降落了。”
这话他听着很神奇,可是等到上天了,他明白,自己上当了。
当兵的,恐怕没有一个是靠谱的,开飞机的更是如此,牛都吹到天上去了。
没有机舱盖的飞机有多人,只有坐过的人才知道,想死的心都有,要不是被绑在了座位上,他都想从飞机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更让他抓狂的是,开飞机的家伙半路上还拿着一份地图信誓旦旦地说,地图画错了。
好不容易从天上下来,白坚武应该祈祷,感谢,诸天神佛白家列祖列宗的保佑,才让他能够安然无恙的落在地上。可是双腿已经站不住了,一个劲地发抖。不仅如此,眉毛上都挂着白霜,甚至无法感知到身体的疼痛感。更要命的是,他的发现被十几个士兵围着,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脑袋的情况,让他顿时失去了劫后余生的感慨。
“我是玉帅的总参议,来见王督的。”
“王督也是你想见就见的?来人,把人看押起来……”
任何一家军用机场,突然降落一架不知道从哪儿落下来的飞机,机场的驻军部队要是不闻不问的话,那就是真的眼瞎了。更何况降落的这位南苑机场培养出来的飞行员是否是被冻麻木了,还是降落的时候手抖了,差点将他开着的飞机一头撞上停在机场跑道上的机群。
白坚武还在为自己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大呼小叫的时候,就听到将他一脚揣上卡车的那个带头军官,嘀咕:“真不知道装备部的人是不是吃白饭的,申请了这么久的防控武器还没有到位。要是有高射机炮阵地,在空中都能将这两个混蛋给打下来。万一……让这两混蛋将停在跑道上了机群撞毁了,老子就该上军事法庭了。”
白坚武刚才还准备申辩几次,这下子下的一哆嗦,感情还有高射防控武器。听对方的意思,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闯入的飞机在天上的时候就干掉。
等于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白坚武也隐隐觉得自己还真是命大。
看押的地方还算赶紧,主要是龙华机场作为军用机场,又不是监狱,哪里会有什么牢房?
就是一栋机场区域内空出来的仓库而已,不过两人可就受罪了,被捆绑在柱子上。
……
“这家伙怎么就赖上我了?”
盐业银行上海分行的大楼里,传来大老板张镇芳的怒吼,这家银行别看是他坐镇,可是股东没有一个是能欺负的主,不是以前当大帅,就是现在还了。
白坚武出现在机场,还被人扣押了,可见,这家伙是坐飞机来的。
可见这家伙是从天上来了,等同于玩命。
张镇芳虽然不见得怕直系的高层,可是对于一个已经玩命的家伙,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架子。这种人最让人忌惮,已经什么都不怕了,逮谁都敢咬,事后还不能追究。他也哀叹流年不利,都已经躲到上海了,还是让麻烦找上门了。
他找的人是杜月笙,这位也是一脸的为难:“空军可不是杜某人能够伸手的啊!”
“上海警备区也管不到空军的地头,这是完全听命于王督的军队,机场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想到杜月笙也是一脸的无奈,张镇芳只好一再坚持:“杜老弟,想一想办法,这个白坚武被吴大帅看重,也不知道这家伙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在燕京官场被私下里称呼‘小阁老’。这会儿功夫被关押龙华机场呢?”
杜月笙也是暗自好笑:“这家伙倒是坚持,不过不是杜某人推脱,实在无能为力。不过……”
“杜老弟还请一定告知!”
“放人容易,只要找对航空委员会的人,一句话的事,就能把人放出来。再说了,白坚武既然能够吴大帅当半个家,多少算是一个人物,自然也没有刺探军情的动机。放人也是迟早的事,找航空委员会的人,自然能够事半功倍。”杜月笙也明白了白坚武在龙华被关押的前后,清楚帮忙不会给他带来麻烦,自然就没有言无不尽的道理。
张镇芳却为难起来,他对上海的总商会很熟悉,本来这些年就往来上海很多。
而且他是银行业的一方豪强,往来没有几个层次不够的。
可是航空委员会?
这个机构看着就高大上,而且还是军方的机构,他可没有任何往来。别说往来了,自从他从政坛离开之后,就没有和军队有过任何的接触,一方面是心灰意冷,不想再进入政坛;另外一方面,是他故意和政界军界的人保持了距离。这样能够让盐业银行保持经营的独立,同时让他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杜月笙眼神如电,在发现张镇芳一脸的不解之后,随即笑着指点道:“不知道张公对上海滩的巴老板熟悉吗?”
“有所耳闻!”张镇芳却皱起眉头来,上海滩几乎没有不认识‘巴老板’的,可是对这个人的风评,真不怎么好。张镇芳忽然觉得把希望寄托在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身上,恐怕最后会弄的一团糟。
杜月笙听说过‘巴老板’一些底细的,这位和王督的关系是非常紧密的,他不相信‘巴老板’被流放的传言。恐怕不是一句被冷落能够解释的清楚的,他需要张镇芳去探一探‘巴老板’的底,看看这家伙到底有多少能够动用的资源。能力越大,说明‘巴老板’身份越高,他需要重新审视对‘巴老板’的关系。
让张镇芳去试一下,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