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兴高采烈的跑了。
王学谦却留下来,内心很纳闷,这家伙瞎高兴什么劲啊?
他说的最后那个办法,是解决胡适感情的最好办法,可老话说的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送爱人出国,要是双方有婚约,自然问题不大。可要是一方只是想着纳妾,绝迹不能用这个办法。因为女方地位提高到和男方差不多的时候,结婚自然没问题;纳妾,没想多吧?
这是一个成功率极其低下的办法,甚至还不如当恶霸,败坏名声来的实在。因为至少这两个办法,别看损失很大,可最终的结局是美好的,胡大博士抱得美人归,人生走上巅峰大圆满境界。
可要是送那位唐小姐出国,那就变数多了。
别的不说,一个留洋归来的女博士,会给你胡大教授当小妾,做梦呢吧!没有登上人生巅峰,你敢如此自信?不得不说,还是太年轻了。想在民国能纳妾弄个大学生的,还真有几个,可基本上都是什么人,范哈儿做到了,他大小也是四川军阀之中的一份子。要是留样女博士?
这位爷……估计也吃不住啊!
要没有王学谦这样的身份和底气,敢放自己的女人去国外留学?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放鸽子吗?
人最可悲的就是,自我感觉良好,天下在手的豪放,却发现修炼的是辟邪剑谱……**都没有了,还得瑟个什么劲啊!
想起这些,他忽然想起来孟小冬快要回国了……这让他的心头涌上一丝期待。
春风得意的胡适,沉静在爱情的美丽梦境之中,感觉自己的人生有点颓废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你侬我侬的度过了一个美妙的下午之后,胡适回到了大帅府,拿过送来的一个包裹,手中掂量着走进了房间。
谁也没有想要去打扰他的意思,再说了,胡适不过是住在客人来的别墅里,就他一个人,也安静。
拆开包裹之后,看了一眼新的《语丝》杂志,还有他创办的《现代评论》,这两份杂志,是民国文化界的主流阵地,代表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流派。但是实力相当,算是气氛对手,将遇良才。这是胡适自己琢磨的,要是《语丝》阵营的作家周教授听到这话,肯定会很不屑地冷笑,眼神冷冽,不带一丝温度,在对手要胆寒的时候,开口:“我呸,战斗力为五的渣渣!”
没错,这是两个互相理念不同,谁也不服谁的文学阵地。
胡适琢磨着先看那本,有心想要看一本鸳鸯蝴蝶派的言情,调剂一下生活,主要是因为最近谈恋爱,胡大教授发现自己惯用的招数有落伍的嫌疑……有必要找一本‘教材’丰富一下自己的战术。
别以为‘鸳鸯蝴蝶派’这种看似明显带着后世‘法制报’的韵味,以为是不入流的流派。
可要是说出一个人来,就算是五十年,六十年后,也会对这位作家如雷贯耳。
那就是‘鸳鸯蝴蝶派’的扛旗人物,张恨水先生。
是不是觉得一下子‘逼格’高涨十层楼的感觉,原来言情也是非常有内涵的,有没有!‘鸳鸯蝴蝶派’为什么厉害?那是因为民国时代,主流的婚姻还停留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中,根本就没有拿一刹那的温柔,灵魂的战栗之类的说法。‘鸳鸯蝴蝶派’的横空出世,解决了人们对爱情的渴望,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普通人还是多啊!谁没有一点对豪门子弟的生活的向往,一探豪门爱情的隐秘?
这里就要说到‘鸳鸯蝴蝶派’开宗立派的另一个大人物,袁克文了。别人写的豪门爱情,那都是臆想,是宅男的野望,当不得真。可袁克文是谁啊!袁世凯的二儿子,袁世凯称帝的后,他就是传奇的‘二皇子’(不过也是‘反袁’最为坚决的,袁世凯恨不得掐死他)。他要是写豪门恩怨。就算是个,也是揭露豪门的真实报道,可信度极高,假的也当真的看。
按理说,‘鸳鸯蝴蝶派’的扛旗人物都是响当当的名声。尤其是二皇子袁克文,更是民国四大公子之一,要名气有名气,要声望有声望。可是这位爷不能用常理来度之,他可是袁世凯的儿子,纨绔是本性,玩闹才是主业。迷恋上了昆曲,还真让他学成了,成为民国的昆曲名家。写……这属于排名七八的爱好了,真不指望他为‘鸳鸯蝴蝶派’来奔走呼吁。
再说了,写就层次一定高吗?
在历史上,罗贯中厉害不厉害,可他当官了吗?他有话语权吗?
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曹雪芹也不过是豪门公子,最后还破败了。总之在华夏,写的文人地位都不高。比不上写诗词的文人墨客受欢迎,要是苏东坡写了一本传唱几百年的出来,爱他的人,能有一多半离他而去。
为什么?
自甘堕落呗!
他一个词中仙人,怎么能沦落到写?
可民国啊,毕竟不一样了。封建王朝覆灭了,连带着思想观念也在改变,家也有了更高的地位。但是也要分,这时候的讲究的灵魂,是意识的表现。而这些晦涩的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通俗里?
写通俗的在文化圈根本就没什么地位,别看胡适、陈西滢这样的留洋博士,写不怎么样,可要说文化圈的地位,张恨水先生也是一把辛酸的泪啊!
根本就没法比。
一个在天上。
一个在泥里。
可就算是张恨水先生在主流文化圈里不受待见,可他的,还有‘鸳鸯蝴蝶派’的言情在民国还是非常有市场的。杂志就别指望了,但是报纸可以连载。等到完本了,再出一本单本发卖,也是一笔好生意。
胡适手里头的就是这样的单本,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匈奴未灭……哎,是敌人太狡猾,人生太险恶。还是先看《语丝》吧!其实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文章,说不得谁好,谁不好。
可《语丝》却和《现代评论》走了一条相反的路,《现代评论》介绍英法的文学著作的时候,《语丝》就介绍俄国现代主义;《现代评论》大谈维多利亚时代诗歌的表现形式的时候,《语丝》立刻用俄国的现实批判加以反击。
反正,这两家杂志的撰稿人,基本上都窝在燕京的大学里。
不少人还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种。
平日里在学校也是见面打招呼,热情的很。可在背地里……哼哼,读书人的世界,换个马甲,哦不,是换个笔名,咱接茬干。
胡适有点担心,他不在燕京这个大本营之后,《现代评论》会不会被《语丝》给压下去。
翻开新的一期《语丝》,胡适嘴角咧开一个很小弧度,表情鄙夷之极,《语丝》的纸张可要比《现代评论》差老鼻子了。让他心有安慰的是,两家文学阵地上的骂战终于告一段落,当时他也挺担心的,原因就是章士钊、陈西滢和周树人交手之间交恶,双方无所不用其极的谩骂,将文人的遮羞布都扯下来了,这还得了?
用胡适的话来说,读书人的脸面还是要的。关键是章士钊、陈西滢两个人骂周教授一个,还被逼的说了脏话,这本来就让《现代评论》的创办者胡适颇为尴尬。
吵架归吵架,可是杂志是自己力主办的,不能忽略。尤其是和《现代评论》争夺读者最厉害的《语丝》杂志,更是被胡适重视。翻开之后,胡适心头一乐,有周教授的文章。
文章的标题叫《秋夜》。
胡适心头一乐,这可不符合周教授的风格,这位以往可是标题党,比如之前这位和陈西滢教授之间的骂战,就有一篇文章,标题即为吸引眼球,叫——《论他妈的》。
相比之下,《秋夜》这个标题压根就不符合周教授的风格。当然也不能掉以轻心,周教授的为人,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有和天下为敌的勇气和执拗。他要是恨一个人啊!……嘿嘿,大家都懂。反正胡适是很认真的开始读了起来: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开头一句,就让胡适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松,心头暗笑:“最近的周教授有点娘……他怎么也开始写哀怨的散文了?”
通篇读完,耳畔仿佛萦绕着秋日夜间,小院子里的细节,行文没有问题(没有坑,也没有指桑骂槐),这在周教授的文章中很少见。感情也很细腻,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妙处,却朦胧之中带着一点距离,恰当的好处,很附和文人的审美。
胡适觉得《现代评论》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对手已经偃旗息鼓了,他也可以洗洗睡了。
可忽然,一道寒意,如同一股渐渐靠近的杀气,将他定住了。仿佛置身于无边的恐惧之中。如同闪电照亮了阴霾的长空,让他陷入目瞪口呆的惊恐之中。他随即翻开周教授的那篇文章,一个字,一个字的细读品味,如同溺水的无助者,绝望地欺骗那救命的稻草。可是,最后他还是失望了,仿佛被抽掉了身体内的所有力气一样,瘫倒在椅子上:“这他妈的,还让人怎么混?”
“象征主义散文诗?你这是不给哥们路走啊!”
别看胡适并不以文章出名,但是他的文学鉴赏力,是绝对不会差的。堂堂燕京大学的教授,文学院院长,他要是连文字的表现手法都看不出来,白瞎了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没错,胡适也想过将自己写过的一些短篇幅的散文,润色一番,包装成散文诗的逼格,印个几千本。因为这个领域还是民国文化圈很少有人涉及的领域,他要站在制高点上,刷逼格。象征主义散文诗和散文的区别就是意境。
可没想到,一个以写讽刺文章为主的作家,竟然和他抢饭碗了,他怎么能忍?
可问题是,这篇文章好像比胡适自己写的高明了那么一丢丢……
正因为这一丢丢,让他凌乱了,挫败了,感觉人生灰暗了。
次日,胡适盯着两个黑眼圈,装点好行李,一副要私奔的样子,出现在了陈布雷的面前。
“布雷兄,这封信交给唐小姐,就说我都安排好了!”
陈布雷大急:“胡教授,你可别看玩笑,我算什么人啊!人家要是不认,我这一是英明可就毁于一旦了,再说了,你这着急忙慌的也不顶用。干脆,还是你自己去吧!”
……
最后方寸大乱的胡适还是在陈布雷的安排下,用大帅府的车接了躺下姐,然后两人在车上洒泪告别,让陈布雷这个外人都听着倒牙。
……
上海,盐业银行分行,张镇芳看着一份电报,皱眉不已。
他和皖系不对付,不代表和直系的曹锟就有交情。当年他是被段祺瑞坑了一把,可事后他也想清楚了,北洋军政府,自从袁世凯病故之后,就是一盘散沙。他的实力在政府,而不在军队之中,‘好基友’张勋(就是那位复辟的鞭帅)倒是有实力,可是被段祺瑞软禁了一年多,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军队也解散了,或是被收编了,干脆就在商界混吧!
说起张勋,连老朋友张镇芳都替他可惜。袁世凯训练新军,但就算是民国之后,也不是新军的天下。旧军队之中战斗力强的,可以和新军以较长短的不是没有,张勋的巡防营(也就是鞭子军)、姜桂题的毅军等等,都是战斗力不属于新军的部队。
要不是被段祺瑞背后捅刀子,张勋这个人也太过自大,也不会兵败城内,被一锅端了。
也许张勋也不会因为被软禁,而心情郁结,出来之后没几年就病故天津。
对于张镇芳来说,直系和皖系都是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再说了,曹锟当年在他面前也是大气不敢出的小喽啰,这时候来天面前装大辈,他会给面子?门都没有。
玩去!
张镇芳将电报团成一团,仍在纸篓里,看都不看一眼,对门下的管家吩咐道:“直系的人来,一个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