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内阁首辅谢迁疲惫的坐在轿子里下班回家。
可能是太累,罕见的在摇摇晃晃的轿厢里睡着了,到家了才被喊醒起来。
今天中午的时候,谢迁几乎被张太后给折磨的要疯了,这婆娘气冲冲的跑来内阁办公地,仗着太后的身份挟制要求他亲自签发释放张氏兄弟的内阁条陈。
张鹤龄、张延龄兄弟是皇帝在朝会上判的死刑,这是板上钉钉要砍头的,谢迁若是放了这两个家伙,就是枉顾朝廷法纪。这不仅是在打皇帝的脸,顺便也把朝廷的脸也给打了,这事儿传到天下,他这个内阁首辅将会成为千夫所指的佞臣。
明朝是文人治国,对文人也相对宽松,使得当朝的小说戏本非常发达。谢迁如果对张太后低头,那些喜欢八卦的秀才们肯定会写一些诸如《首辅和太后二三事》、《首辅夜会张美人》之类的香艳戏曲文章。
谢迁是最重脸面的人,所以他只能打太极,劝说张太后按规矩走流程,最好去找皇帝儿子要圣旨。
皇帝是大明之主,他有赦免罪犯的权利,皇帝的赦免圣旨一到,天大的罪都能免了。
张太后知道儿子在躲着自己,去了八成也是白搭,还不如缠着谢迁实在。
谢迁这种老政客哪里是那么容易松嘴的,最后借着屎遁跑了,他下午还要主持象征着大明最高权力的御前会议,哪里有功夫在这里和这个女人磨时间。
现在皇帝见不着,谢迁又不松口,到了明天中午张氏兄弟肯定是死路一条。
张太后知道其中的厉害,无奈只能跑去诏狱,亲自守在自己两个弟弟的牢房外。她的太后身份在,那些狱卒断然不敢绕过她把张氏兄弟提出去斩首。
张太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那些狱卒若是敢碰她一根头发,负责保护太后安全的带刀侍卫可以立即拔刀砍了他们。
而张太后长期跟在弘治皇帝身边,自然也知道皇帝的圣旨是不可更改的,这是皇权的底线。所以她虽然胡搅蛮缠却不敢仗着太后的身份把自己两个弟弟放出来,只是选择挡在牢房门外磨时间。
反正皇帝和内阁不松口赦免张氏兄弟,她吃喝拉撒就都在这个牢里。
堂堂大明母仪天下的太后在牢里过日子,这简直就是胡闹,朱厚照可能不在乎,但是内阁必定是坐不住的。
所以几天之内,谢迁、李东阳这些人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内阁出面和皇帝交易赦免张氏兄弟,张太后怪怪的回宫。
朱厚照知道了消息,只是无奈的一笑,反正张氏兄弟是绝对不能释放的,涉及到这么多条人命的大案,必须明正典刑!
在古代伦理关系中长兄如父大姐如母,他这位便宜老娘身为大姐对弟弟管教不严,落到今天这个局面,完全是咎由自取,求谁也没用。
皇帝跑去了文华殿,下午的御前会议自然也就在文华殿里召开了。等到谢迁、李东阳、刘健三大内阁重臣,以及六部的堂官们,司礼监掌印太监、秉笔太监们都到齐之后,御前会议正式开始了。
相比于注重仪式感的大朝会,御前会议的气氛就轻松多了,诸臣都是坐在椅子上,可以随意的喝着茶吃着点心,在闲谈之中就把国家大事给定了。
因为皇帝在朝会上的大胜,在这次御前会议上包括王岳、萧敬在内的几个司礼监大太监底气十足,在利益分配上寸步不让,占足了好处。
而朱厚照则在旁边抱着西瓜用勺子挖着吃,并不插嘴。司礼监是皇宫的管理部门,代表的是皇帝的利益,这些太监们据理力争,最后得好处的是朱厚照,所以他看戏就好,插手进去反而会干扰王岳、萧敬等人的思路。
御前会议一直到黄昏才散会,内阁和司礼监互不相让,最后是什么都没谈成。
问题的重点是关于盐政腐败的问题,皇帝的意思肯定是要彻底清洗盐政,重新建立一套从生产、运送、销售的盐业系统,剔除掉赚差价的中间商,将全国盐业的收入尽归国库,减缓朝廷财政压力。
反正依着朱厚照的意思,朝廷垄断盐业之后,一年的盐税可以达到五千万两左右,这笔钱如果能实打实的分配到大明的军队、卫生和教育上面去,那么将极大地促进大明朝廷对民间的掌控力。
想想看,如果九边军队每年都能分到两千万两军费,基本上可以保证充足的军饷,耗之不尽的粮草供应,再加上先进的武器。
理论上只要朝廷的钱粮到位,九边的军队立即就可以转变成九支进攻型的部队,对大明周边的国家形成强大的军事压力。
在这种情况下,但凡是有点上进心的将领都会想着去境外走一遭,每年弄死几百几千个外族割人头捞取军功。
九边实际已经转变为文官集团圈养的私军,并非是国家的军队,自己做主的权利很大,皇帝都使唤不动。
所以在强大的经济支撑下,出现两三个边镇联合,聚拢十万人的作部队,发动一场灭国之战的行动,并非是天方夜谭。
像新鲜上任的宣府总督杨一清,在符合条件的情况下,绝对敢瞒着朝廷私自发动这种大战!
毕竟打赢了功劳是大家的,上到朝廷下到低级军官士兵都能分到好处,私自发动战争的事儿,那都不算是事儿了。
若是打输了,就说是敌人先挑起来的事端,反正责任不在我……
这笔巨款的使用,涉及到巨大的权利和利益的分配,司礼监当然也想从中切一块蛋糕!
而大明的军队和教育是内阁的基本盘,皇帝都插不上手,更何况是太监了。
所以司礼监只能在卫生这个提案上锱铢必较。
即便是卫生这一项,也涉及瘟疫的防治、各级医疗卫生机构的建设、医疗人员的安排,这至少能创造上万个新的官职。
更别提承包各级医疗卫生机构的工程建设,这可是一年几百万两银子的肥缺,谁不眼红?
虽然朱厚照希望建设一个现代化的医疗卫生体系,为大明百姓提供可靠的医疗服务。但是在明朝这样的政治环境下,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利用后世的医疗框架,聚合朝廷现有的资源,组建一个四不像的卫生机构。
即便是这样的四不像机构,用得好对百姓也是有极大好处的,总比现在什么都没有要好!
国策一旦确定,就会成为长期的执行下去,关系重大!自然不是一次御前会议能够决定的,一般都需要长达数月甚至数年的拉锯战,等到利益分配达到平衡之后才能出结果。
这一天的大起大落,谢迁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
面对朱厚照这个强大且勤政的皇帝,左支右绌之下,谢迁已经起了想要告老回乡的念头。但是一想背后的亲朋故旧以及后辈子侄都得靠着他来维系权利,尤其是最有前途的侄子王守仁正处在最重要的成长期,在朝廷中威望不足,扎稳根系尚需时日。
自己一旦挂印走人,王守仁肯定会受到敌对势力最残酷的打压。
官当到谢迁这个位置,真的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回到谢府,谢迁和家人一起吃过了晚饭,之后和孙儿玩乐了一会儿,休息够了之后才回到书房,重新开始办公。
深夜时分,谢迁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给远在外地省份出任要职的亲信交代事情。
这时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了书房里,单膝跪地低头道:“回老爷,昨晚上派出去拦截的三路人马都失败了。”
“怎么?你手下的人这么不中用了吗!”谢迁头也不回,继续写着字。
昨夜皇帝突然急招东厂要员入宫,然后就有十三路信差朝着大明四面八方出发,离开了北京。
皇帝的这个动作引起了谢迁的警惕,他让自己的死士立即出手拦截,无论如何都要获取这十三路人马执行的任务目标。
黑衣人并不紧张,解释道:“我接的到拦截任务的时候,这十三路人马已经出发两个时辰了,骑马无论如何是追不上的,只能用飞鸽传书让外地的据点在路上进行拦截。因为事发紧急,东厂的这些信使又都是千户、百户层次的高手,我们在外地的人马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能与之对抗的人,只能花钱雇佣杀手来办事。”
听到这里,谢迁基本上就知道失败的原因了,那些雇佣的杀手毕竟只是拿钱办事的,很不牢靠。
谢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这些番子都是东厂的精锐,寻常的杀手怎么可能是对手?这次失败你要好好反省,退下吧!”
黑衣人领命,消失在了黑暗中。
如果是昨天,谢迁只会以为皇帝派出这十三个信差是为了搜罗好玩的东西。但是见证了朱厚照的强势睿智之后,谢迁很肯定这十三个信差背后一定有大的阴谋。
现在十三信差已经跑了差不多一整天,快的都已经在五六百里之外了。在没有无线电的这个时代,谢迁的手下已经彻底没办法追上这些人了,只能等这些信差抵达目的地之后,再想应对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