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腾挪,只为把一个脏兮兮的球扔进学校连网兜都没有的篮筐里。
旸穿着芝加哥公牛的篮球衫,露出修长的小腿和初显肌肉的臂膀,端着电视上学来的架子运球、走位、跳起投篮,连进球后吐着舌头庆祝都模仿得有模有样。他在一群臃肿的校服长裤之间格外显就带着大家都换了nba队服——虽然我们没有经常去国外出差的父母,只能买山寨版。
我没他那么高大,技术体力都不行。但好在我打球不是为了得分,也不是为了在女孩子面前出风头。只要在篮板下卡死对手,抢到球迅速传给旸,一投不中就冲上去捡球再回抛给他即可。
所以旸永远是进球最多的那个。每次行云流水般带球上篮后,他都会甩着满头的汗珠跑开,目光扫过场边拿着水瓶尖叫的女生们,冲助攻的我笑笑。
阳光中折射出钻石般光彩的液滴,尖尖的小虎牙,拍在我背上、肩头的大手。每一次,每一次,都像一针直接打入大脑的幸福,让我甘之如饴、欲罢不能。
那是我有生以来最放纵、最快乐的一个秋季。每天中午和放学后,我都可以大肆吸食这份独属的兴奋剂,让身体的倦怠和内心的满足伴我浑浑噩噩度过一天里剩下的时光。
这份每日供应的快乐是如此的确定,以至于我很久都没有再用自己的能力。
直到期中考试。
***
“是不是……还不太适应啊?初中的功课和小学很不一样吧?”
妈妈拿着我的成绩单,声音非常柔和。我垂着脑袋,盯着她不停颤抖的手。
“……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妈妈抹了下鼻子,“我看你上中学之后每天都很开心,身体也结实多了,还以为你适应得很好……”
“……”我吸气,又用力呼出来,看看地板,又看看房顶。
“你觉得只是临场发挥的问题吗?还是老师讲得太快?要不要报个补习班?”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女孩子么?”她试图看我的眼睛,“你谈恋爱了?”
“没有!”
我否认得太快,她一脸恍然大悟。
“你们这也太早啦!”
“我都说了没有!!”
妈妈在笑。我偷偷看她,却发现她眼睛红得像兔子。
“你不用瞒我的,妈妈理解……”
“真心实意喜欢一个人……是特别特别幸福的感觉。”她吸着鼻子扭过头去,我也连忙望向窗外,“就算迷得晕头转向,干出傻事,也是非常,非常美好的回忆。”
我死死盯着窗外的银杏树。枝头所剩无几的黄色扇叶在风中颤抖,好像挂在楼沿又不肯放手的自杀者。腹中忽然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蠕动起来,好像要从胃里沿着食道一路爬上喉咙。
***
那是几年前一个晴朗的秋日,阳台灰蒙蒙的窗户开了条缝。我坐在小板凳上,窥探着外面那棵巨大的银杏树。
“好看么?”是妈妈的声音。父亲又送给她什么亮闪闪的小玩意儿了。
阳光洒在金灿灿的银杏叶上,也亮闪闪的。我挑了一片整个变黄了的小扇子,提出问题:
“这片叶子接下来一分钟内会掉么?”
一个骰子,4。
点头,骰子就开始转动,停在了12。
我记下两个数字,按了下父亲上次给我的电子表。42秒后,树叶飘然而落。
房间里传来妈妈咯咯咯的轻笑。她听起来真高兴啊。
我换了一片只有边缘镶金的,提出相同的问题。这次的数字是15,而我丢出了3。
叶子在秋风中摇摇晃晃,依旧青翠的叶柄顽强地扯着扇面。但当我再问同一片树叶的去向时,骰子和数字都不再出现——针对同一对象只能判定一次。
身后房间里嘎吱一声。卧室的窗户拉了朦胧的纱帘,再加上玻璃反光,什么都看不清。我也根本不想看。
我换了一片,反复提问却不投骰。数字一直在变换,随着风起风落上下浮动。等数字变为10以下时,我终于点头。那片还有半截绿色的叶子应声而落。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屋里好像有只小猫在呜呜咽咽,又好像有只大狗在拼命喘息。
我记下的数字越来越多,写了一整页纸。终于,房间里安静下来,继而又细细索索响了很久。
“你……要不要看看儿子?”
“也好。”
阳台门忽然打开。就像之前匆匆把我轰出来,妈妈又急急拉我进去。
“父亲。”我捏着手里的纸,挺直背,压了下头。父亲。我只能叫他父亲,而且只能在这个房间里这么叫。
“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我交出纸,抬起眼睛看着父亲的手。他手腕上的表又不一样了,无名指上厚厚的铂金指环倒还是同一个。
“数学作业?很好。”那只手摸摸我的头,把写满随机数的纸还给我,“好好学。”
随机——我按老师教的方法数过了,20个数字,每个出现的几率都差不多,也没什么明显的顺序。随机。
“咱儿子数学很好的,考上竞赛班了呢。”妈妈声音有点尖。
“嗯,你说过。”父亲一开口,她瞬间噤声,连呼吸都没了,“生活费还够么?”
“够,够的。”
“没什么事的话……”
父亲终于走了。我盯着他的脚,离门边还有两步,一步。
他忽然停下,转过身。啧。
“我就喜欢你懂事。不像那些人,动不动要钱要名分,没完没了。”
妈妈捂住我的耳朵,要把我的脑袋按扁一般。可惜太晚了,我连门关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挣开她的手,跑去厕所把被那家伙碰过的头发探到水龙头下。哗啦啦的水声遮住了妈妈吸鼻子的声音。
***
我一口口吞咽,和着空气把喉咙里冰冷的东西硬压回肚中。一阵秋风终于卷走了窗外摇摇欲坠的叶片。
我和旸会在一起吗?
一排二十面骰,天文数字的概率。
“——我没有谈恋爱,也不会谈。”
“……”妈妈终于从我的声音里听出什么,擦了下眼角,“那是妈妈搞错了。你去学习吧。”
我翻出自己一片红的试卷摊在书桌上,却怎么也看不清上面的字迹,眼底好像还烙印着下午桌椅课本上反射的刺眼阳光。
班级前三名被老师叫到前面表扬了。旸站在两个女生之间,趁老师不注意做了个鬼脸,下面一阵窃笑。
“真般配啊。”同桌支着下巴,“信不信,他们要早恋老师都不管的。”
“呵呵,什么信不信的,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坐我前面的女生回过头来,口气听得人牙倒。
“哈?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