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一怔,忙道:“陛下何以取笑于臣,出征在即,岂能为儿女私情所耽误。”
皇帝大笑:“爱卿,你是我朝最有为的将军,攻必胜战必取。这些年苦了你,立下此等战功,不加以赏赐岂不是朕昏庸无道了?”
秋叶心里一沉,他晓得皇帝是忌惮他功高震主,却又无可奈何,只是应承道:“陛下使臣掌管三军,已是莫大的恩赐,臣穷尽一生无法报答,岂敢再有奢求。”
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秋大将军,凝儿可是朕的心头肉,莫不是还配不上你?”
秋叶抿唇,缓缓跪了下来:“臣不敢。公主金枝玉叶,臣山野莽夫,是臣配不上公主。”
“配得上还是配不上,朕说了算。”皇帝死死盯着秋叶,瞅着他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神情,“想想你那已经出发的三万先锋吧,没有军粮,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末了,皇帝勾起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对了,丞相还在皇宫里呢。”
秋叶脸色一白,顾不得君臣之礼,抬头直勾勾地盯着皇帝。皇帝的神色毫无变化,仿佛说着家常便饭一般的琐事:“待你娶了凝儿,丞相就可以回府了。”
终于,秋叶唇角动了动:“臣遵旨。”
后来皇帝吩咐了什么,已然记不起。只是起身离开皇宫时,不知是跪得太久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秋叶腿下一软,竟险些没有站稳。
没有三书六礼,没有庚谱文定,这突如其来的婚事就这样风风火火的举办了。
十里红妆,普天同庆。
这是几天前他才答应山居的。
看着殿前浓妆艳抹朝气蓬勃的公主,秋叶久久难以迈出这最后一步。
这时,皇帝说,真可惜了,太后身子不好,丞相还在宫中为太后诊脉,只怕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闻言,秋叶咬咬牙,终究硬着头皮接过喜球,将公主扶上了婚轿。
是夜,在一片欢庆的涟城中,在一片死寂的将军府里,秋叶对着黑漆漆的夜空发了一夜的呆。
瞧着剑柄上的流苏,秋叶自嘲地笑了。这个时候,他竟有些庆幸山居还在皇宫里,否则,他不知道该如何再去面对这个在几天前他还信誓旦旦要娶的人了。
什么海誓山盟,什么天荒地老,都是狗屁!他能怎么办?难道要为了这誓言,放着三万与他同生共死的兄弟不管么?放着被软禁在皇宫中的山居不管么?谁能告诉他,值此关头,他还能怎么办?
公主久久等不到秋叶进屋,不由得出来唤道:“夫君?”
秋叶不管不顾,回头对着公主破口大骂:
“都是狗屁!”
可山居最终还是知道了,并且拦下了他,在他即将出征的时候。
秋叶低头看着神魂颠倒的死死拽着马缰的山居,见他苍白的脸上木讷无神,仿佛只是拽着这缰绳,就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一般。
这样的山居,秋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
山居背后,皇帝的目光阴鸷又恶毒,秋叶想说,山山,你快回去吧,否则陛下不会轻饶你的。
可听着背后三军震天的呼声,想着还没运送出城的粮草,秋叶的心动摇了。在他背后,是将他奉若神明的三军将士,是和他浴血奋战的手足兄弟。
最终,秋叶动了动唇:
“你是男子,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此话一出,皇帝满意地笑了。秋叶的心沉入了谷底,策马扬鞭,一去不返。
迎着日光,秋叶的心里一片空白。此时他想的,不是几十万将士有了粮食,也不是山居惨白的面容。他什么也没想,只是脑仁一阵生疼。
三个月的血战,终于将最后一个不肯臣服的部落治得服服帖帖。秋叶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得有人来报:“江北爆发了瘟疫,丞相奉皇命前往江北救治。”
秋叶刚松下的神色一紧:“瘟疫?去了多久?”
来人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答道:“三,三个月了。”
秋叶大怒,一脚便将这人踹得翻了几个跟头:“何不早报?”
来人颤颤巍巍,不敢多出一口气,哆嗦着答道:“陛,陛下封锁了消息,下令若是走漏了风声,被将军得知此事,杀,杀无赦。”
秋叶红了眼,这狗皇帝,明明答应他,娶了公主,便不会为难山居的!
天家的话,果真是信不得的。
他突然后悔了。这一刻他才明白,什么三军将士,什么开疆拓土,没有山居在,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数日,秋叶率领的大军回到了涟城。
皇帝指着包围涟城的三军大骂,指着秋叶大骂:“你这乱臣贼子,安敢犯上!”
秋叶只冷冷一句话:“陛下,丞相呢?”
皇帝怒极反笑:“朕的凝儿你看不上眼,就看上了那个书生?朕告诉你,三个月,死了,早死了!瘟疫,就算他医术再高,那可是瘟疫!你以为是什么?你敢造反,你……”
一语未了,一支飞箭直入皇帝的咽喉,力道之大,扯得皇帝朝后退了多步,生生被这飞箭钉在了墙上。
这一支飞箭,打断了他说的话,也打破了他作为皇帝所有的梦。说山居死于瘟疫,这句一怒之下的信口胡诌,大约是他此生说过的最愚蠢的话。
秋叶放下手中的弓,扬起长剑:“攻入涟城,鸡犬不留。”
一场殊死血战,暗无天日。这是秋叶打过的最苦的一仗,最绝望的一仗。这一仗之后,再不会有人笑盈盈地看着他,怪他怎么才回来,问他有没有负伤。
秋叶不是第一次带兵回城,却是第一次给这座城池带来灾难。这一次回城,没有万人空巷的追捧,没有凯旋回朝的荣耀,有的只是无尽的杀戮。
是他亲手,将他和山居多年的心血,化为了人间炼狱。
靠着涟城的女墙,嗅着到处充斥着的死亡的气息,秋叶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
山山,你说你要救这天下,可谁又能救得了你?你可怜这天下苍生,谁又来可怜你?
山山,起先,我说你不懂朝堂,后来,你说我不懂朝堂。却原来,我们都不懂呢。
山山,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出征时,没能带上你一起。明明你已经追出来了,我当时,为什么不反呢?为什么不呢?
秋叶一口一口品着往生,一句一句述着梦境。忽而一滴冰凉滴在手背上,秋叶才惊觉,他竟落泪了。
而山居,早已泣不成声。
秋叶忙抹了泪水,对山居道:“只是,只是梦罢了,你何苦?”
山居并不听他说,只是捂着脸哭得伤心。秋叶心里一阵揪痛,几近本能的将山居揽入怀里,却是被山居一掌推开了。
叶子,为了你这个梦,为了这个真相,我苦苦等了二百三十六年。我一直以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