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以为高杞太过低调,甚至有些人心生不满之时,他却参了风头如日中天的和珅一本,着实让人大吃了一惊。有人心生忧虑,有人拍手称快,有人从旁相应,平静了许久的朝堂,如同安静的湖水被人投下了一块巨石,真个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让高杞的名头瞬间响亮了起来,合京城老少爷们儿都知道高佳氏出了个高孟蟾,胆大包天,居然敢参奏和珅,皆云好戏开锣,纷纷翘首以待。
相比较底下的纷乱不同,军机大臣并六部尚书各部堂官儿们这一回却难得的沉默了起来,包括以于敏中为首的原高佳氏一派人马,居然并未群起而上,响应高杞,倒是让那些尚处在观望之中的人们晕头转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刘统勋有岁数的人了,乾隆本就许他不用入军机处当值,平日在家办公即可,偏他兢兢业业,本本分分,从不愿享这份殊荣。奈何前几日京城连续降了几天大雨,早起时受了些风寒,用了药之后,本以为着一顿,又道:“但为人君者,只能亲君子远小人,不能把小人都杀掉,不能把造酒的作坊都砸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非小人莫养君子’嘛!李白斗酒诗百篇,没了酒,也就没了诗。”乾隆说着放下茶杯起身,一手摇扇,缓缓踱步,望着窗外盛夏景色说道:“夫子说中庸之道为至德也,这话真是越品越有味道。治理天下何尝不是如此?既要努力去做,又要适得其中。圣祖爷在位六十一年,仁深厚泽,修生养息,以仁治化,民物恬熙。”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冲众人点点头,接着又道:“大行皇帝继位,见人心玩忽,诸事废弛,官吏不知奉公办事,小人不畏法度,因而痛加申饬,整饬纲纪。于是下边蝇营狗苟之辈误以为圣心在于严厉,于是就顺着这思路铺陈,凡事宁严不宽,宁紧不松,搜刮剃厘,谎报政绩邀宠,更有甚者,治下饥民都出去讨饭了,还报丰收祥瑞,实乃苛政误民。”他的眸光火花似的一闪,转瞬即逝,“因此朕取中庸,宽则寄之以猛,猛则纠之从宽。如今已三十多年矣,方有当今盛世。只是近年来以朕观之,或许承平日久,御下像是过宽了些,就骄纵的许多人胆子愈发大了起来……”
刘统勋心中一紧,猛然想起乾隆方才问他的话,先还以为猜着了乾隆的意思,现在听他这话头,倒让他有些迷糊起来,偷眼打量弘昼与傅恒,见弘昼低垂着脑袋,傅恒也垂眉低目,面上毫无表情,居然猜不透两人心思,不禁愈加头痛起来——这主儿的心思怎么越来越难猜了?
“话题扯远了,”一番长篇大论说了半天,乾隆自己扯回了话题,“还说方才那个话题,晓岚也不是外人,延清,你说说,善宝这个奴才,朕究竟该如何收拾他?”
这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药。
刘统勋摸不清乾隆的心思,只能凭心说话,轻咳一声说道:“万岁爷既然问起,臣就实话实说了。善宝大才,有目共睹,任谁也不能凭空抹煞他的功劳。不过,昔年有年羹尧立功西疆,自以为不世之功,险些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后有张广泗,骄奢淫逸,显成大患。如今思之善宝处事,不可不做预防。”说着瞥傅恒与弘昼一眼,“恕臣直言,自古将军,都知除恶勿尽之意,三爷受善宝怂恿,放虎归山,原本乃是大罪,不过罗城一战,难得宋三大力相助,此皆主子爷教化,和珅**之功,似乎功过可以相抵。不过,主子对善宝也太过纵容了些,屡屡犯事,屡屡轻恕,这才助长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只是如今暹罗之事正处紧要关头,临阵换将不利,所以,不宜严惩,却也不能太过姑息,应该好好敲打敲打才是……例如他保举郑信为暹罗王的折子,要驳回去。另外,他年纪不过十八,却身兼数职,似乎权柄过重了些。只许他经营暹罗事宜,其余职务,尽皆罢黜,以警其心为好。”
“延清老大人老成谋国,说的极是。不过只这么处置的话,怕是趁了某些人的心。”纪昀说道,说着一顿,不等乾隆提问,自顾说道:“高杞参奏和珅和大人,具体内容奴才官职低微不得而知,不过也听小道消息传了,无外乎三件事情,私纵海匪,私见英使,私授王爷,前两件事延清大人已经分晓了厉害,倒是这第三件事情麻烦——高孟蟾行事低调,参奏内容又条条在理,和大人蓄意进取,锋芒毕露,明着暗着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巴不得有个机会,自然要站在高孟蟾一方,到时候一条穷兵黩武的帽子扣过来,莫说和珅大人,便是万岁爷,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奴才深以为,光处理和大人还不够,应该各打三大板,将高孟蟾的折子留中不发,表明主子的态度,将一场嘴仗消弭于无形。”
傅恒别有深意的看了侃侃而谈的纪昀一眼,没有说话。
乾隆沉吟不语,明亮的眸子波光流转,阴狠之色一闪而逝,神色变化不定,脑子里轮番浮现庆妃,和敬,棠儿,福康安的身影,良久,暗叹一声:“就依着你们吧,和珅的胆子确实也太过大了些,这事朕也有责任,嗯,念其曾有功于社稷,死罪可免,允其戴罪立功,给他一个‘大清赴暹罗经略大臣’的名义,全权处理暹罗事宜,其余一应职务,尽皆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