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了曹淳笔记的存在,吴怡就一直在想,他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笔记交给沈思齐,最后也离不开宁氏的意思,用这笔记换家小平安,曹淳得罪的人太多,就算其妻是冯氏女,退回山东也未见得能保平安,若是他直接拿笔记去找吴宪投诚,一是怕吴宪不信他,二是怕被冯家的人知道,立时就断送了性命。
他现在以修坟的名义来山东,又以探望旧识的名义到了沈家,见了沈思齐,想也是知道如果把笔记交给沈思齐,以沈思齐的为人至少不会私吞笔记,或者把笔记交给不该给的人。
“他这么急切的来,难道是圣上他……”吴怡想得更深了一层。
“京里传来的信都是圣上身子极好,他是冯家的人,又是圣上的心腹,想必知道什么内幕。”沈思齐说道,现在圣上还用着曹淳,多少人弹赅,多少陷井都没用,曹淳就算是上了当也有圣上替他道,孝期禁戏酒,吴家是规矩森严的,吴承业连打猎都打不得,有机会出京跟出笼的鸟似的。
吴怡也只是抿嘴乐,这守孝的规矩有些过于教条了,就算是感情再好的晚辈,也不可能真的二十七个月不跟老婆同房,连酒都不能喝呀,结果就是规矩归规矩,私底下偷玩的不知道有多少。
吴承业这样的,简直是要被这规矩拘束死了。
“我说我要来山东跟妹夫一起读书,老爷就准了。”吴承业继续说,“有酒没有?”
“没有。”吴怡摇摇头,“你跑来山东玩乐,当心御史参你。”
“这世上哪有像京里那些御史那么闲的,整天扒人家的墙头看有没有错处,谁家往外倒一盆洗脚水,倒能浇着三个御史,山东一个省才一个御史啊,哪有工夫管这乡野间的小事,快拿酒给我喝!有上好的牛肉没有?切三斤来。”
吴承业到了沈家,嘴上嚷嚷的只有两件事,爷要喝酒,爷要吃肉。
本来长得像是翩翩佳公子不说话也是斯斯文文的,一张口倒像是个江湖上的草莽一般。
沈思齐到了山东,酒喝的比在京里时少多了,倒让吴承业原本酒量不及他的给灌得半醉了,两个人勾肩搭背的到书房里去接着拼酒。
吴承业进了沈思齐的书房,一双醉眼立时恢复了清亮,“妹夫,你那笔记可真烫手,烫得老爷坐不住,立刻把我派来了。”
“哦?”
“你没看?”
“没看。”沈思齐摇摇头,“那食盒上的封条我都没揭。”
“没看也好,看了闹心。”吴承业摇了摇头,“老爷说那笔记肯定不只一本,曹淳怕把更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他媳妇,他要保全家的人命,手里就一定要有牌,吴家和冯家被这牌给收买了也给吓住了,自然要保他家小平安,只是这两家手里都有笔记,反倒有趣了。”
“老爷是什么意思?”
“老爷让你们回京。”
“回京?”
“圣上……”吴承业沉吟了一会儿,“老爷拿到笔记和你的信,跟你想得一样,怕是宫里要有变,只是消息瞒得严严的,最后终于橇开了点缝,圣上七月时,中过风。”
“什么?”
“当时外边只知道圣上偶感风寒,歇了七天,奏折批的也及时,也就没人起疑心,之后就是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来,听说知道这事的只有太医院的掌院、副掌院,圣上的贴身太监和皇后,连太子都不知情,现在还要加一个曹淳知道这事。”
人一中过风,就容易再中第二次,更不用说中风之后无论是脑力还是体力都大不如前,这对一个帝王来讲是至命的弱点,轻易不会让外人知道。
“岳父怎么说?”
“只说会趁着过年让圣上陈情,求圣上赦你们回京。”
“我们回京又能做什么。”沈思齐略低了头,“还不如我继续在山东办学呢。
“就是要让你回京之后,将山东办学的事整理出个条陈,呈给圣上,老爷还是想让你起复。”吴承业说道,“初小之事,老爷早就说过这是大大的功德,你若是做成了,是流芳百世的大好事。”
“功名都夺了,起复什么。”沈思齐还是摇头。
“你那事谁都知道你是冤的,京里也有人在说你办学的事,把你说得神乎其神的……”
沈思齐也知道,这是沈家和吴家包括他的那些朋友在替他造舆论,这文人也跟书画一般,有人捧自然就有小小的功绩也能从山东传进京,没人捧在京城也得烂在大街上,他现在是有人捧了。
吴承业见沈思齐还在犹豫,“你在犹豫什么?你儿子还在京里呢,难不成你真以为你家太太能把保全儿给你送来山东?她为这事都跑到我们家太太那里哭了,说保全儿是她的心头肉,说你有了媳妇忘了娘,要挖她的心头肉,要她和你家老爷的命。”
“能回京自然是好的,我只是怕连累了两边的老人。”
“有什么连累的,沈侯爷这才到十月里就病了三回了,你回去了,他身子能好一半。”
吴承业这么一说,沈思齐和吴怡一商量,就开始准备回京的事了,他们却没有想到,拦着他们特赦回京的人,是恂亲王,恂亲王的理由也很简单,芦花案才过去几年啊,从辽东回山东闭门思过是因为沈思齐救了太子,若真的是堂而皇之的几年就回了京城,岂不是让天下的将士寒心?让朝廷的律法成了一纸空文?
恂郡王如今替圣上办差,铁面无私,桩桩事情办得体面漂亮,又不怕得罪亲贵,办事又公正,很是得了一些人望,他这么一说,听命于吴宪的说客,反倒不能再多说了。
更不用说后面二皇子乐郡王起哄架秧子,:“要沈思齐回京,除非重审芦花案。”
“芦花案本是铁案,二哥这话说得,难道是有什么新证据吗?”恂郡王一句话把二皇子的话给封死了。
“太子,沈思齐救过你,你怎么说?”洪宣帝又问听政的太子。
“沈先生在山东办学,刚刚打开局面,这个时候赦他回京,怕是要前功尽弃,更不用说芦花案时日尚短,他若不能将功抵罪,就算是回了京,也是不安心的。”太子思量了一阵子,说出了自己想法。
洪宣帝见他们这么说,又处处占在理上,本来已经准备发出的赦令,又收了回来。
“好,朕就看看这沈思齐能把这学办成什么样,所谓金不换,他若是做成了,朕就恢复他的功名,他若是办得稀烂,就滚回辽东去。”
“是。”
赦令这件事,表面上看是恂王赢了,实情是洪宣帝对吴沈两家做了口头承诺,沈思齐把事情办好了,竟然可以起复功名,又得了洪宣帝金不换的口谕,堵住了那些拿芦花案说事的人的嘴。
自从得了京里传出来的信儿,沈思齐更是忙得不着家了,从田租到管家,全是吴怡一把抓起,沈岱也随着母亲看帐册,听管事报帐,拿着笔当玩具玩得起劲。
“瞧哥儿这样,日后怕是要考状元了。”夏荷端了杯茶给吴怡,夏荷怀了第二个孩子,肚子已经能看出来了。
“你身子渐沉了,不用到府里伺侯,在家养着就是了。”吴怡瞅着她的肚子说道。
“奴婢在家也呆不住,到府里做点事也是好的,再说有什么累活,孩子们都不让奴婢做。”夏荷笑道。
“唉,我离了保全儿的时候,保全儿也就比他现在大一点,现在怕是都不认得娘了。”吴怡摸着沈岱短短的头发,想着他的哥哥。
“格……咯……”沈岱正在学说话,一听保全儿的名字,就知道叫哥哥。
“好孩子,知道哥哥了。”吴怡亲了亲沈岱的小脸。
“妈……”沈岱又叫妈妈。
吴怡越瞧他越喜欢,放下帐册剥桔子给他吃。
到过年时,吴怡和沈思齐又是面向着京城磕头,族里的人请沈思齐亲自去开祠堂,吴怡跟着族里的妇人备祭品,忙来忙去的也算是过了个忙年。
祭完了祖,沈家宗族摆了几十桌的大宴,吴怡当然坐在女席的上位,白氏因为沈默然得了秀才的功名,家里也越过越好,族里的人又知道她和吴怡亲近,竟也得了个上位的席位。
乡间的妇人,自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边吃着也就边说上了,吴怡静静的听着她们说话,也知道了这族里这一年的大事小情。
不知道谁就把话题转到了沈默然的婚事上了,“他七婶啊,默然也不小了吧,订亲了没?我娘家有个外甥女,是家中的独女,两口子累了一辈子,也攒了些家底,就想找个好姑爷,听说了默然的事就上了心,你要是也有意思啊,我就给你问问。”
白氏看了眼吴怡,见吴怡不说话,也就那话搪塞了,“默然这孩子心高,非说要得了功名再说娶妻的事。”
“唉,这功名啊,有多少人考了一辈子也考不上,难道要白发苍苍再娶妻不成?我这个娘家二哥啊,家里里面有几百亩的好地,在城里光是铺面房就有七、八间,就是看中默然有功名,有文才了,他们家就一个闺女,这金山银山都是默然的……”
“他三婶,这默然年纪越大主意越正,我越发管不得他了。”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席上的人也都开始顺着这位三婶的话,开始劝白氏。
眼见白氏有些招架不住,吴怡放下了筷子,“默然的婚事,是该议一议了,赶巧我娘家哥哥前些日子来住了些日子,也相中了默然的文章人品,口口声声要默然上京里的书院念书,还说要包办默然的婚事,我还没来得及跟默然妈商量呢……”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不说话了,吴怡的哥哥,那肯定是个贵人中的贵人,刚才的三婶也是知道吴家底细的,眼珠子一转,“叔祖奶奶的哥哥,可是前一阵子骑着马在田里打兔子玩的吴四爷?”
“正是。”
“默然要是得了他的赏识,可算是遇上贵人了。”三婶又接着夸了几句吴家的人,这席间的话题也变成了吴家如何如何,京里的奉恩侯府如何如何了。
吴怡跟白氏都不再说话了,只是相视一笑。
出了正月,沈默然打点了行装,果然上了京,住的却是沈侯府。
吴沈两家都知道,不管沈思齐做了多少事,若没有得意门生沈默然打响头一炮,一切都是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