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右候卫大将军郭荣、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率主力大军横渡辽水,并于当天黄昏时分抵达辽东城下,与左武卫大将军崔弘升顺利会合。
崔弘升先向郭荣和薛世雄详细介绍了辽东城的军情,然后主动向郭荣请缨,要求明天率选锋军继续东进,急越过千山,直杀鸭绿水西岸重镇乌骨城,以最快度兵临鸭绿水,给平壤以严重威胁。
崔弘升积极进攻,竭尽全力夺取战场主动权,于国于己都有利,郭荣和薛世雄当然乐见其成,全力支持,但崔弘升最关心的显然不是在东征战场上快马加鞭风驰电挚,而是临渝行宫的圣主和中枢对已经开始的东征将施加何种粗暴干涉,所以崔弘升把自己的立场表达清楚并赢得郭荣和薛世雄的有力支持后,紧接着就直言不讳地问道,“圣主可有最新诏令?行宫那边可传来什么非同寻常之消息?”
郭荣和薛世雄心领神会,两人互相看看,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阴郁。
“这几天,既没有圣主诏令,亦没有行宫任何消息。”郭荣摇了摇手,忧心忡忡地说道,“事出反常,让人心神不宁,十分担心。”
薛世雄犹豫稍许,语含双关地说道,“没有消息,实际上就是消息,它代表了圣主和中枢的某种态度。”
郭荣沉默不语。崔弘升亦是不说话。
圣主和中枢态度明确,必须紧紧抓住军权,但前两次东征失利重创了他们的威权,现在抓军权已力不从心了,说话也不太管用了,比如齐王恣意妄为,比如安东大军阳奉阴违,比如东征统帅部临阵变计,等等,都是公开或隐晦地挑战圣主和中枢的威权,于是矛盾愈尖锐,形势愈混乱,这种不利局面下圣主和中枢已找不到有效对策,唯有以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和无奈,以暂作壁上观来等待反击机会的出现。
而这显然不是好事,正在东征战场上浴血厮杀的各路势力必然因此承受重压,必然会影响到东征进程甚至东征结果。
薛世雄看到郭荣、崔弘升迟迟不语,于是继续说道,“圣主和中枢的这种态度我们不能视若无睹,必须予以重视,必须拿出相应对策,否则后果可能远比我们想像的严重。”
崔弘升听到这话,神情更为凝重,目露踌躇之色。
薛世雄此言就是冲着崔弘升去的,就是告诫崔弘升不要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冲锋陷阵。第三次东征要考虑的不是军事上的胜利,而是要确保政治利益不受损失,现在圣主和中枢与军方的矛盾越来越大,冲突日趋激烈,可想而知他们突然沉默不语的原因何在,所以从确保圣主和中枢以及军方的政治利益来说,三方应该立场一致,齐心协力众志成城,而不能像现在这样公开对立。
计将何出?薛世雄提出了疑问,却没有给出答案。不过大家都是明白人,就算薛世雄不说,崔弘升也能想到。实际上对策很简单,无法就是军方向圣主和中枢妥协,统帅部找个理由,敦请圣主赶到辽东战场御驾亲征,就像前两次东征一样,把战场指挥权拱手相送。
军方不愿意,不甘心,但圣主和中枢以沉默相挟,以政治利益做威胁,导致军方深陷被动,又不能不慎重权衡,于是进退两难,难做取舍。
崔弘升思考良久,转目看向郭荣。
薛世雄代表的是军方立场,维护的是军方利益,而宇文述和郭荣都是圣主近臣,在卫府中代表圣主利益,所以宇文述和郭荣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宇文述和郭荣在攻击之策上虽然与崔弘**成了默契,但他们是圣主近臣,凡事都要考虑圣主利益,不能背离圣主的立场和态度,所以他们有牵制,思想和行动都相对保守。如今大军出征了,而圣主和中枢却出乎意外地保持沉默,先背负包袱承受压力的就是宇文述和郭荣。
郭荣望着崔弘升,迟疑少许,谨慎说道,“我们的攻势肯定要凶猛,但不能孤军深入,风险太大。”
郭荣的态度是保守的,从军事上来说他希望圣主不要御驾亲征,统帅部可以从容指挥,大军可以直杀平壤,但从政治上来说他又不能不敦请圣主赶赴辽东执掌大局,如此一来统帅部在攻击策略上就犹豫不决、瞻前顾后了,就要阻止崔弘升狂飙突进东渡鸭绿水了,以免背离了圣主意愿,造成不可挽回之恶果。
说白了就是不想承担责任。如果圣主放弃御驾亲征,统帅部理所当然承担全部责任,反之,如果圣主肯定要来御驾亲征,而统帅部在其没来之前越俎代庖,擅自作主,打得好皆大欢喜,打得不好统帅部的罪责就大了。如今圣主没说不来,也没说何时来,这就让统帅部十分“难受”了,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适可而止,在等待圣主御驾亲征的同时,保守进攻,以确保形势在可控范围内,不给圣主挖“坑”。
崔弘升一听就明白,当即说道,“狂飙突进并不等于孤军深入,大军能否东渡鸭绿水,何时东渡鸭绿水,还要取决于水6并进,若安东军和水师未能在我军两翼形成有效策应,则我军完全不具备东渡鸭绿水之条件。”
崔弘升与李风云的秘密约定就是他先打到鸭绿水,给李风云奔袭平壤创造条件,所以他绝无可能冒然东渡鸭绿水,更不可能孤军深入行险一搏,但这是机密,他不可能公开说,只能以一往无前、狂飙突进来掩饰自己的真正目的,于是给宇文述、郭荣、李景和薛世雄等四位大将军所造成的印象就是崔弘升要利用东征建功,豁出去了,决定不惜代价攻打平壤,并以自己的这种疯狂冒险来胁迫统帅部给予全力支持,继而推动整个战局向有利于中土的方向展。
如今宇文述和郭荣态度保守,统帅部瞻前顾后,郭荣更是明确暗示崔弘升不能孤军深入,实际上就是不要他东渡鸭绿水,而崔弘升的目标就是鸭绿水,所以他求之不得了,正好顺水推舟,一口答应。
薛世雄暗自叹息,冷峻脸上露出丝丝无奈,眼神更是愈阴郁。
本来齐王和安东军队就指望不上,能不添乱就烧高香了,而水师受制条件太多,能否给6路大军以有力配合很大程度上要看运气,但水师运气显然不好,开局不利,周法尚出征未捷身先死,水师尚未出海士气便惨遭重创,所以也不敢指望太多,如此一来能否攻陷平壤就只能依靠自己,然而就目前形势来看,统帅部倍受掣肘,大军也难以执行既定决策,这一困局若不能迅逆转,第三次东征的结果不会乐观。
四月十六,崔弘升率军东进,直奔鸭绿水而去。
与此同时,在扶余城,安东副都护李浑,还有李子雄、陈瑞、韩曜、郭明、吕明星、徐十三、韩世谔、周仲等联盟军政高层,齐聚帅帐,共商东进晦川之计。
他们刚刚接到李风云的书信,选锋马军已横扫晦川两岸,屠灭了回跋部,以强悍武力迫使以粟末部为的靺鞨诸部不得不俯称臣,结盟合作。接下来李风云要继续东进,要风驰电挚直杀鸭绿水,所以他命令李子雄立即率步军团主力日夜兼程赶赴晦川,不得有任何耽搁。
这没有问题,李风云在前方开道,他们随后跟进,这是既定决策,只是如今齐王不请自来,局面就复杂了,问题也就来了,齐王怎么办?齐王是跟着步军团主力一起东进晦川,还是留在扶余城,与李浑所率的以辎重和汉虏青壮民夫为主的后军团一起行动?
答案不言自明。除了圣主,无人可以命令和指挥齐王,而劝谏若有作用,齐王也就不会千里迢迢赶赴扶余了,所以只要安东步军团主力东进晦川,齐王必定率军同行。
这也没有问题,齐王是辽东抚慰使,又有监军之权,当然要与安东远征军同行,只是现在安东这股新兴势力隶属于以裴世矩为核心的政治集团,而这个政治集团不但不支持齐王,还要与齐王划清界限,于是问题就来了,齐王与安东远征军同行,到底是齐王把安东拉上他的船,还是安东要以齐王为大旗别有图谋?
李风云的态度就是安东的态度,而李风云态度明确,安东不能被齐王所裹挟所绑架,即便联盟过去曾与齐王秘密合作过,但联盟是联盟,安东是安东,今日安东势力众多,联盟不过是安东诸多势力之一,联盟代表不了安东,联盟更不能损害安东利益,因此陈瑞、韩曜、郭明、吕明星、徐十三等李风云嫡系将领公开表示,必须想方设法阻止齐王与步军团主力共赴晦川。
面对阻力,李浑直言相告,就齐王赶来扶余会合安东大军这件事而言,已既成事实,不论安东采取何种立场,都改变不了圣主和中枢对此事所形成的负面判断,而圣主和中枢即便知道安东是无辜受害者,圣主和中枢亦不会就此逆转对安东的态度,相反,他们只会落井下石,以此为借口变本加厉遏制、打击和削弱安东。
“合作才能共赢,胜利才能建功,而功勋就是实力,唯有实力才能决定一切。”李浑最后告诫道,“攻陷平壤摧毁高句丽是我们的目标,是我们加展的最佳机遇,而我们为了抓住这个机遇,必须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诸公一清二楚,难道还需要某一一赘述?”
本来态度暧昧、摇摆不定的李子雄、韩世谔和周仲等人听了李浑的告诫之后,当即做出决断,正视齐王的权势,摆正自己的位置,为了第三次东征的胜利,把不该想、不能做的统统搁置,与齐王通力合作,上下齐心,竭尽全力东进征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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