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番细细密议,不觉已经是申时末刻。
楚瑜离开之时,天色越发黑阴,瓢泼大雨倾注而下,一洗早春尘嚣。
其实,楚瑜此时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副千户,甚至连历事(实习)副千户都算不上。他所拥有的不过是一张委任状,但出于保密的缘故,骆养性不让他把这委任状拿去经历房,换成锦衣卫副千户牙牌(身份证),手续并没最终完成,所以他和遍布全国的候补官员没什么两样。
不过和被绑来镇抚司时候的狼狈不同,此刻的楚瑜已经拥有了几个属下,都是骆养性拨给楚瑜筹谋驱使的心腹缇骑,有百佳兄弟这样的校尉和力士,还有四个所镇抚级的散骑,以防阎敢尽闻出什么不对之后下狠手暗害楚瑜。张氏兄弟不用说,他们本来就以楚瑜的兄弟自居,又听到骆养性刚才动员的时候,说跟着楚瑜好好干就能混个试百户干干,那还不拼了命的维护着楚瑜的安全?因此,尽管老天爷下雨如注,八不定也能老来点文魁混个举人当当呢。
至于十三太妹,大多年纪尚幼,对此事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望着这个特能折腾爬升的哥哥,除了欢欣,还是欢欣。只有十五岁的凌波,飞快地翻出一套楚瑜的旧衣裳,松垮垮穿在身上女扮男装,一双大眼睛里尽是兴奋,对楚瑜脚跟脚的寸步不离,手按着腰带软剑,不停地向他灌输一个观点,“剑舞之艺,可以斩敌。贴身护卫,舍妹其谁?!”
楚瑜见识过凌波的剑舞之利,见她即便穿了不合身的衣物依然英姿飒爽,又身材娇小可扮成俊美的随从小厮,于不经意间扮猪吃老虎,闻言之下不由得好生心动。只不过,他尚未最终敲定如何阻止阎敢尽聘派杀手进京的方案,也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要用武力和杀手去血战鏖斗,先把自己弄得草木皆兵的,岂不是显得反常?便没有同意凌波的这个自请。
可惜凌波实在是红妆尚武,软磨硬泡良久之后,一句“哥哥老把姐妹们丢在家里闷闷无聊”的幽幽怨言祭出,楚瑜无可奈何,只得允了她。凌波大喜,竟然以寸步不离之由,非要楚瑜回卧房而眠不可。
在少女们的幽香环绕与微鼾之声中,楚瑜却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开始的时候,自然是因为二次青春期的缘故让他在女生宿舍里心猿意马睡不着,但夜深人静之后,楚瑜的心思也渐渐宁静平和,翻来覆去思考着骆养性与自己的商量结果。
换任何一个其他的外派情报安全长官,如果惊悉了事关储君安危的重要预兆,首先应该做的,就是立即上报京师做好太子的保卫防护工作,然后侦缉大网撒出,以确保太子的绝对安全。但骆养性却不愿意这么做,也不能够————事发之前,如若上报给朝廷,固然是会吓阻杀手的行动,但郑贵妃的福王派立刻就会指责他是纯属捕风捉影,以莫须有之事来挑拨皇子、离间君臣、置隙夫妻、再激国争,诸般罪名之下,骆养性会死得非常之惨兮兮!
东宫太子是骆思恭骆养性父子必救的对象,因此,骆养性根本不稀罕区区情报预警之功。他要做的,就是一方面通知父亲,联络在京的汪文言、王安等人提高警惕,另一方面则就近在南方便斩断阎敢尽的杀手魔爪。而阎敢尽一直都关注着骆养性的一举一动,这个光荣的任务,只好交给他最最看好的心腹人楚瑜了。
但纵使有西门官人的那种职级为报偿,楚瑜一个根基尚浅的十九岁少年想要完成这任务,难度也着实不小:阎敢尽想要聘用杀手,那渠道方面肯定隐秘之机,人海茫茫,要楚瑜去哪里锁定那些搞来搞去的人物?而阎敢尽把持应天镇抚司不是一天两天,连正牌千户骆养性都被架空了,正是羽翼丰满的时候,正要是瞧出大不妥来,他不敢动骆养性,难道还不敢动楚瑜么?难啊,一下午的密议,暂无定计。
想到烦躁处,楚瑜恶狠狠地骂了一声,“阎敢尽你害人无数,还阻老子前程,老子弄死你!”
第二天天一亮,楚瑜便和一班缇骑带着凌波上街,帮她买了一身书童的全套衣物。
凌波再出裁缝铺子的时候,已经一改俏丽少女的模样,却依旧夺取街上行人的关注目光,不时有过往的女子对她驻足观望,羞笑间抛来媚眼儿,俊美小厮的形象甚至盖过了楚瑜的风头。
楚瑜当然不嫉妒她,整心思犹在思索如何对付阎敢尽。
能在明争暗斗的班组中脱颖而出,楚瑜靠的可不仅仅是一味的争勇斗狠,心眼儿是第一位的,不然老大也不会视他为骨干参谋了。所以,他完全有眼力看得出,骆养性也并非是真的全把赌注压在自己的身上,这拨给自己的八个缇骑随从,分明就是骆养性用以吸引阎敢尽注意力的一种办法,如果楚瑜再过几天仍没好办法,骆养性就只好用他的另一半心腹班底,赌博一般的去做一桩狠事--------两害相权取其轻,冒着被郑贵妃严责重罚的风险,也要直接干掉阎敢尽本人!
那就只好明目张扬的晃吧,一边晃着,一边想辙。
他也怕骆养性真得离职之后那副千户委任书没了用处,所以最先晃到的地方,就是京卫武学,去索取自己超等卓异的肄业凭帖,早日捐监,为将来留一条后路。然而第一次月考之期尚还有十几天才会有,韩得相尽管很想楚瑜立刻消失,却也不能凭空造一份给楚瑜,只好给他指了一条明路:由将军总旗出禀帖,镇抚司衙门出签押单,楚瑜自己去南京兵部武库司这主管衙门跑路子,说不定三天就能提前拿到呢。
有徐许这族伯在武选司干郎中,门路岂不是现成的,楚瑜觉得难度不大。
楚瑜风风火火赶到南京兵部来找徐许帮忙。那徐许也是个肯帮忙的人,一番活动,晚间回来,徐许却苦笑一声,告诉楚瑜,“小麟啊,咱们兵部有武选、职方、车驾、武库四个司,有句顺口溜道尽各司特色:武选武选,多恩多怨;职方职方,最穷最忙;车驾车驾,不上不下;武库武库,又闲又富!伯父正是到处结怨的武选司郎中,人缘不好,而那武库司上下都是硬角,只认钱不认人的主,呵呵,你拿至少两百两银子来,伯父才能帮你去说一声呢。”
不就是钱么?楚瑜还有一千四百两分得的家财,初五日一大早,他便去便宜老爹徐诤拿这笔银子。
但拿到的时候,楚瑜愣了一愣-----这大笔家财银子不是楚瑜想象中的银票,也不是他平常使用的论斤两的小额实物,更不是信用破产如草纸般的大明宝钞,而是一家“恒源典置钱铺”所开出大额票贴,有密押,有水印,基本上可算是原始的票号所发行的原始银票。
徐诤比儿子还着急于前程问题,巴不得儿子火速买到肄业凭帖后捐得监生,见楚瑜愣了半天都不接那叠票贴,连忙问道,“怎么啦麟儿?”
楚瑜好半天才醒过神来,接过票贴,躬身告退出来,心里自责不已,“我太没有志气了,从五品副千户都已经拿到一半了,干嘛还要急于去钻营一个只能做八九品小官的监生?咱不是还有这些钱吗,阎敢尽似乎还缺着钱,何不给他也送点钱去?!”
问题是,转换门庭,义所不容!
骆养性的一帮心腹跟着楚瑜直奔镇抚司,一瞧见楚瑜竟然拽着银票去右后堂找监卫阎敢尽,顿时齐齐止步,面色全是鄙夷和愤懑。即便是张百佳兄弟,也当场愣在了左右后堂之间的廊道上,不知道楚瑜为何做出这么对不起骆养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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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回答有些书友的问题。
是的,明月在米糠的ps中曾说过,不写明末是没有挑战性,但当时用词不完全恰当,而两年前的明末文也大多是选在刀火血雨的崇祯年代后期,那时候我的本意是说,“明清交替之际的纯粹争霸”没挑战性,太yy了。现在迷明的这一本,时代上离1644年还有近三十年时间,重点不在于纯粹的争霸。所以,那一段纷乱如麻的末世,也并非是刀火血雨的崇祯年代后期,明月写来,也不敢说没挑战性之类的话。总之,尽自己的能力,尽力写出一家之言。
我会用心。期待大家的支持,也期待大家的耐心。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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