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刚上回廊,正要和高攀龙见礼,只听门口一声高唱,“傲菡小姐轿到。”
那高攀龙立刻抖着大袖头就阔步迎下楼去,竟把楚瑜撂在廊口好生尴尬。汪文言却似乎对傲菡小姐的到来兴趣不大,悄悄凑过来,笑嘻嘻道,“擦鼻涕的,傲菡小姐从不抛头露面,你以为她会真的从厅堂走?高先生也不会在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与傲菡密谈,你还是别伸着脖子看了。走,叫上张采,咱们在厢房小酌,嘿嘿,汪某有些话想和你谈一谈呢。”
楚瑜见和高攀龙就差那么一口气,美人也见不到,心下很郁闷,也不瞒他汪文言,道,“直说吧。我楚瑜上次阴你是太。。。。但我记住汪先生的人情,日后必定还你。至于小酌夜谈,本是朋友间的快意之事,可惜你我之间欠着这份人情,还是等我们清了账再说吧。”
汪文言哈哈大笑,举起手来,“那便抹去这人情,咱们直接做朋友岂不快哉?若你不愿意平白无辜,好,还人情的方式就是做我朋友,如何,去不去喝酒?”
去就去。楚瑜一面鄙视他明知无法阻拦自己和高攀龙的走近,一面也不小家子气地和他击掌,率先走近那厢房之中。汪文言邀了张采,令人换过厢房内的残酒剩肴,坐定了就问了楚瑜一句大废话,“老弟可曾在徐氏嫡宗府读书?”
楚瑜刚点了点头,汪文言一句话说得楚瑜心头冒火,“那你白读了!”
张采其实之前也和汪文言接触过,知道他虽城府深奥,却言语谨慎,突然见到汪文言大异于往常稳重之态,不由得奇怪。张采也是今天才刚知道楚汪间有擦鼻涕的龃龉,生怕这气氛弄得僵了,寻思估计为这事情,便笑着润滑道,“汪兄有气,楚瑜老弟也有气,在下张采一样有气,呵呵,罢了罢了,全都怪徐老五那班纨绔和张某的那些童生不懂事。来,三杯淡酒饮了,咱三个有气人的气就随之化去了如何?不打不相识嘛。”
楚瑜却不依,耸人听闻,故弄玄虚!什么叫老子的书白读了?别人说还可以,你这个最后捐纳才当了官的汪文言说,就不行。因冷笑着道,“还请汪兄指教。”
汪文言也学楚瑜不端酒杯,道,“老弟啊老弟,汪某自从被你擦了鼻涕之后,也仔细地查了一遍徐氏宗族的底子。说来也怪啊,即使不谈你们和魏国公同姓联宗这一层,光凭与当朝三大势力结了儿女之好的关系,你们徐家也该发达者众,然而,查遍你徐氏五服内的族人,竟然没有一个能中进士的,最后好不容易有七八个中年人做了官,却全是捐纳候补才苦轮上的芝麻绿豆闲差事。呵呵,张老弟,你觉得这合理吗?”
张采略一想也是诧异,楚瑜更是一呆,他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
咣一声,汪文言端杯自饮干净,很是干脆地点明了原因,“很简单。你们徐府老太太之所以努力结成这些亲家,就是布的保全徐家稳如泰山之局,三门豪势之亲,可保徐家子弟免遭倾轧之祸。但与此同时,这种布局也断送了徐氏家族子弟的台阁金阙之途,想要做四品以上官员,熬到死也不可能!”
楚瑜失色一惊,沉思片刻就恍然大悟过来————一方面,党争炽烈,多面结亲之下,谁都不希望徐家被玩死,可是谁也都不敢把徐家当核心看待,相反还得要提防党内情报在徐家泄露,自然不会有什么重要职位有徐家的份了,即使原先有也得赶下台来!另一方面,无论是三亲中那派当权,都得要压制徐家内相应的那个老爷,免得被这时代极为嚣张的言官们说闲话,而这一点,就在徐辩和徐许的官职大小上看的出来:目前浙党当权,算是东林女婿的徐许反而官高一些。。。。
“楚瑜老弟,如果你们家那个叫徐惠宗的举人大哥准备后年上京考试,嘻嘻,你还是劝劝他吧,因为,他绝对考不上,若不信邪,拭目以待,汪某敢以这双眸子为赌注!”
惊天噩耗啊,楚瑜听得双脚冰冷,徐惠宗尚且如此没考运,自己难道也一样?
张采见楚瑜的脸色越发苍白,不由得心里一叹,很怪这汪文言打击楚瑜打击得太狠了。正使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汪文言却嘎嘎笑道,“我是卑微贱籍,你是富贵贱籍。嘎嘎,同是天涯沦落人,老弟,咱俩可以撇开张采喝一杯了,喝下这相逢何必曾相识的苦酒,然后你我,掷地有声,高呼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来,举杯。”
楚瑜却似傻子一般,踉跄跄站起身来,涩然如同呓语道,“我不会和你去北京的,我只想回去埋头睡一觉,再四处找找有没有‘阿扁’这种毒物,从幻觉中来,从幻觉里回。。。。他娘的,老子竟然是富贵贱籍。。。。。。玩老子么?”
张采大惊,还以为是楚瑜要服毒自杀,连忙追了出去。
汪文言也呆了。。。。我才说了两句勉励话,他竟然就闻弦歌而知雅意,太对我心意了,不能把你带在身边去京师闯天下,真是大损失啊。
============
的确是如遭重创。
这世间的纷繁人欲,往往在你自以为拥有的时候不在意,但得知其实早就得不到的时候,会更耿耿于怀。就好比是虽然有人明明不曾打算要孩子,但医生告诉他想要也要不了的时候,他很是无法释怀!
楚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躺在床上,骂完老天,又怨幻觉中曾出现过的太祖(尽管他根本就不认为那是真的太祖,却总得有个人去背他的怨恨吧)。
“这贼时代,没电脑没电视没手机没飞机没千般生活用品,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也就罢了,生活质量差成这样了都,除了玩人之外啥乐趣都没有,你竟然还剥夺咱做人上人的权利?靠。”
强烈的失望之下,楚瑜也没有心思再鼓捣那无用功的备考之路了,很是懵懂了小半个月,赖在屋子里啥也不干,哪里也不去,令穆先生差点没有急死。
只是那种幻来幻去的冲动无法遏制,在老太太曾经说过的承诺之下,楚瑜还真就在徐府的药房里面寻找到了鸦片,瞪着这黑乎乎的玩意,他甚至动手弄了些铜材,自制了一支粗糙的烟枪。
但就在即将点燃的那一刻,楚瑜却有些迟疑了起来,上上下下看了自己好几眼,优柔寡断得不行。。。。。万一不能在幻觉中回去,或者再来一次可选择的重生,唉,那老子可就亏大了:咱前生都没有染上过硬毒品的毒瘾,怎么可糟蹋这辈子的干净身体?!
靠,这身子岂止是干净,简直就是极品啊————天可怜见,老子敢拍胸脯对天自傲,咱楚瑜恐怕是整个大明朝里唯一的一位二处:二次处男嘛!
如此一想,楚瑜一口吹灭了用来点鸦片的灯。就算能在幻中走,起码也不能带着二处走啊,不然,天知道有没有三处四处乃至n处的好机会?可遇不可求啊,万一给我移花接木到女孩子的身上,那就是给老子弄出个必须自杀的“首次处女”了,多划不来?!
想到这里,楚瑜一脚踩断了粗糙的自制烟枪。他想起了经典的圣人教诲,“好死不如赖活着”,也许自己真的只有一次生命的机会,只是前半头活在未来后半头活在古代,这也是谁也不知道的天机,何苦为了不完美的缺憾而抛弃一切?再说了,如果老子真的才华横溢,真的机缘天妒,就算老子是富贵贱籍,也并不一定像汪文言说的那样会白读啊。靠,汪文言又不是玉皇大帝!
是的,人就是这样的德性嘛,因为某些值得珍惜或者不愿失去的东西而犹豫,而权衡,而忍耐,而不信邪。
腊月二十四是扫尘日,也是民俗小年,颓唐半月的楚瑜终于振作起来,文读诗书,武练筋骨,一切如常,让穆先生差点哭瞎了的眼睛重现了光彩。
而只有楚瑜自己才知道,经历了一番颓唐中的左思右想之后,他已经和之前的心态有了很大的不同,至少在对于生命的珍惜之上,楚瑜觉得自己更加认定,徐麟就是自己,自己就是徐麟,即使再也回不去又何妨,即使没有三生四生又何妨,只要把这半头人生真心实意地活下去,活得洗心革面,活得精彩纷呈,活得波澜壮阔,也就不枉此生了!
恰好也就是这一天,张氏兄弟上门来了,他们家父母虽是军户寒门,却视楚瑜这少爷为全家的大恩人,令儿子们来接楚瑜,请瑜少爷不嫌他家鄙陋寒酸,去张家喝一顿谢恩酒呢。有人阖家都感激自己,楚瑜自然很爽,禀报穆先生一声就和他们出得府来。
哪知道,这俩小子却是在说谎,他家父母明明说的是明天接楚瑜,可这哥俩觉得不足以表达谢意,因此决定今晚给楚瑜表达一下他们认为拿得出手的谢礼,“瑜少爷,扬州湘竹苑的当家花魁紫玉蕾,来金陵城出局了,我哥俩出价三十两银子才排上了局号,呵呵,今晚就请瑜少爷。。。。。”
“退了,我今晚在家睡觉!”楚瑜毫不犹豫。不是他不想去啊,只是如果没记错的话,初次梦遗个月不到就破身,太说不过去了,天知道伤不伤身?一句话,好歹混个二处,暂时守身如玉。
两兄弟好失望,“本来还以为今晚咱俩也可告别chun宫画的。。。。”
敢情这哥俩人也还没。。。。。锦衣卫怎么混的?楚瑜怔了怔,砰砰两下敲在张百佳兄弟的头上。
张百良不服,“干嘛打我们?”
楚瑜哈哈大笑着,骂道,“因为你们太丢特务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