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能描述这一刻的疲惫,是的,疲惫。
眼前的局势瞬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听见许多人在呼喊喝叫,然后好多人影在面前穿来穿去,老太后被人簇拥着坐上榻席,然后抬了出去,太后则让人拿兵刃前后交拥着出了大门。我扶着朱漆大柱发怔的功夫,便有穿玄服龙袍的男子挎着长剑大步走向我,长臂一伸,在无边的黑暗袭向我时他勾住我的腰:
“娇娇,我们回去。”
***
我是在一阵毛绒绒的搔痒中醒来的,睁开眼,面前是六个人六双睁得跟茶杯也似的眼睛。
“娘娘!啊,娘娘您醒了!”
六道嗓子像跟被老鹰追着跑的六只小鸡似的齐齐在我耳边呼叫,我揉了揉耳朵撑着床沿坐起,“什么时候了?”
“嘎!——”
我话还没说利索,手掌下立即压出声惨叫,吓得低头一瞧,有个灰不溜秋的家伙扑通一声跌到了地上。晓风慌失失弯腰将它捧起,扯着它羽毛看了看说:“还好还好,只是歪了脑袋。幸好咱们娘娘这是空着肚子昏睡了三天三夜,这要是依娘娘以前的力气,只怕你这鸟脖子非压断了不可。”
这话说的,敢情我就一专门欺负小动物的坏蛋?
我接过那鸟吊在空中瞧了瞧,将它丢给晓雪。它半路翻着白眼冲着嘎了几声,翅膀在我脸旁扇出来几道风。
晓雪捧着鸟出了门,晓风招呼着晓月呼啦啦去了厨房,晓花端了温水过来给我洗脸。刘春余英扯着嘴角在旁边看着我笑,跟俩傻子似的。
“娘娘。您可醒了!您不知道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沉!”
刘春搀着我下床,余英在前边打帘子说。我一言不发看着四周情景。此时约摸是早饭后时分,窗外阳光正斜斜照了进来,将帘栊下一盆牡丹照得金光灿烂。永昌殿的六人党全部都在,包括小雕,这份熟悉使得我的感觉渐渐真实。
脑海里那片死压压的黑暗在满目阳光下已不复存在,屋里屋外每一寸地方都正常得跟记忆中一模一样,什么刀光剑影,什么皇室仇恨,什么兵荒马乱。就像是场梦似的什么都消失了。
我望着前方发怔,晓风走到我身边说:“娘娘,喝口汤。野山菇炖鸡汤哦!”我低头瞧着她手里的朱漆托盘,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端起来就往口里灌。晓风笑了笑,把盘子递给余英,伸手来搀我:“娘娘,你是不是睡太久了,没胃口?皇上说了,让太医院呆会儿送些清心安神的丸药过来。多少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刘春和余英在旁边附和,我眨了眨眼睛,恢复到正常神色。
“皇上呢?”
“娘娘,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候?皇上这个时候都不知下朝了没有呢!”
晓雪拿着衣服走到旁边。佯嗔着说道。
在宫变这么大件事过后的早上,这里每个人都和气轻松得不像话。
我扭转头,任她们拉上帘子。在里面帮我换衣服。
“我跟皇上这么恩爱,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他不是很应该坐在床头看着我醒来的吗?”而且还得温情款款说句“你终于醒来了”。或者激动得几天几夜睡不好吃不下什么的,和电视剧里都是这么做的。
晓风没好气瞟了我一眼。接着把碗递了给我,“皇上昨夜就歇在这里,早朝时候才走。”
我哼了哼算是回应,道:“我睡了三天,三天前那天夜里,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一直在殿里呀!”晓风道,“天黑时长信宫那边来消息说,娘娘留下陪老太后,我们就都该干嘛干嘛了。”
我顿了顿,隔了十来秒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们睡得可好?”
“好啊!睡得可沉了!”
四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答。
我眯起眼看着帘子外,刘春正在门槛与个小内侍说话,而余英正在给牡丹洒水。
“你们说奇不奇怪,我居然记得太后被押解进监了。”
我抚着鬂间散发,对着镜子,看似无意地这么说。正给我整理束带的晓风双手一滞,连吐气的声音也倏地变成了抽气。“娘娘!”
“怎么了?”我转身看着她,很认真的样子。
她抿了抿唇,接而把头低下,拿起骨梳给我梳起头发来。
“娘娘睡了好些时候,想是做梦了。难怪得你睡梦中老是喊着‘不要’‘不要’的呢!原来竟是担心太后娘娘出了事!”她扯了扯嘴角笑着,拿着胭脂点在我唇上,又道:“你真是担心过头了,老太后大病之中,才是更应该担心的呢,你倒担心起太后来!”
我看着镜中自己,望见晓雪走过来,便道:“我想去园子里晒晒太阳,你们三个先下去准备。”
晓雪与晓花晓月应声离去,晓风在镜子里跟我对视了一眼,又低了头。
我拔了头上她刚插下的簪子,转过身,说:“我是什么时候说的梦话?白天?黑夜?具体是哪一天?”
她脸色白了白,攒着梳子,嗫嚅了两下。
“奴婢,奴婢记不太清了……”
“是吗?”我笑了笑,提起裙子又坐下,接过她手里的梳子,自顾自梳起来。
这就像提前预演了一遍现实版的宫斗似的,我真没想到以我的能力居然能够承受下来那夜发生的一切,且并没有落得个精神分裂的下场。长信宫闹得这样大动静,即使过后刘彻封锁消息,作为同个宫闱内的永昌殿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我不会真傻到把这一夜的经历当作是场梦,绝没有这么让人悲哀到心底里去的梦境,绝对是有人想粉饰太平,而六人党的轻松,就是最大也是最可笑的破绽。
“我之所以睡了三天三夜,是因为吃了太医院的汤药吧?”我对着镜子挽髻,“梦话什么的,自然也是有人教给你们听的。”整件事情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场景可以使得我喊“不要”这两个字,即使是这三天之中我做的梦,也完全与这两个字无关,她若不是信口编造,便一定是有人教过她撒谎。
“娘娘!……”
她直楞楞跪倒在地上,额头贴地伏在地上,“奴婢不是——不是故意——”
“起来。”
我挑了枝玉钗固定住发髻,扭身将她扶起。她脸色惨白看着我,丢了魂似的打着颤。
我想我虽然恶劣,但应该还没到这种让人忘之生畏的地步,于是我又笑了笑。
谁知这一笑,她却忽然又从我手里滑到地上,并且还咚咚磕起头来。
“娘娘!奴婢错了,求娘娘恩恕!”
“娇娇,你醒了?”
门殿外再度适时地响起道且惊且喜的呼唤。
我转了头,于是看见,英明神武的年轻皇帝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