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惊地望着来兵,他们的装束上有着明显的标识,果然是南军的人马,伴随着喊杀声,不到半刻已经有人领先冲了进来。而这时廊檐下守值的宫人们也纷纷喊叫着冲进内殿禀告,只有站在树荫下的我们两个,居然十分得天独厚地不曾被人发觉与惊扰。
“现在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该出宫去找太主来助阵?她能立即召集诸侯手里的军队,可以平乱的!”
我惊慌换措地望着那边说。韩嫣摇头:“这个时候哪里能容你出得去?何况就算要找,也是先去太尉廷尉等股肱大臣,南军既然能如此嚣张冲进来,自然在各宫门处有把守,我们出不去的。”
我抬头往四周望了望,果然见四面火光闪动,整座长信宫竟已被人包围了起来,而且由远而近的骚乱之声也渐渐大起来了,并且有击鼓鸣金之声,这么看来,朝中大臣已然被惊动,事态进一步扩大了。
我瞧了瞧方才太后搀着老太后一道进内的内殿大门,这时候已经有小批人马守在门口,并且在大声呼喝,大意是在呼喊求见老太后,言语虽然规矩,态度却不甚恭谨,隐隐蓄势待发。而宫门处这时已经有兵戎相见,双方不由分说已交战起来。如果韩嫣估摸得不错的话,那么理应是来自太后手里的禁尉军。
“韩嫣,我们不能在这里等着束手就擒!”我收回目光,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必须想办法调人进来压制这场恶斗,不管今日过后是太后遭殃还是老太后遭罪。咱们眼下必须制止!”
韩嫣皱眉望我:“谈何容易?皇上吉凶未卜,我比你更想出去调兵。可眼下出去却是百害无利!”
我想了想,说:“宫里出这么大的动静。宫外不可能没有耳闻,而堂邑侯府则更不可能消息失灵到如此地步。南军方面这时肯定也会想办法通知下去。据我所知光堂邑侯府的府兵就有五六千,更遑论还有庞大的窦氏家族,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宫外如今应该也已在准备当中了。等到他们一旦攻进来,那时老太后的安危会更难有保障。她是不能有意外的,所以在援兵进宫之前,我们必须先想办法救下她!”
南军的人统属于窦阳领导,窦家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眼见着老太后这倒下去。所以如果老太后有危险。刘彻便会更加险象环生。韩嫣与我对视了两眼,显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当下便颌首道:“娘娘既有考虑,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却要尽快行动才好。”
我点头,冲着内殿廊檐后的丛林望了望,冲他一挥手:“我们先进殿去,且从太后手里把老太后抢过来再说。”
说着我将曳地的袍子打了个结塞进腰带里,而后踮起脚来钻入花丛。平时神仙人儿似的韩嫣秀气惯了,做起这等活来颇不顺手,好几次都被石子绊得打起趔趄。因而我除了猫着眼观察路线之外,还得拉着他小心不让被兵丁们发现。他的手掌腻滑如脂。比起任何一双美人手来都要令人眷恋,若在往日早不知被我揉搓了几回,但眼下我却没半点这等心思。好在他也甚听话,乖乖让我拉着。并不如平时般扭扭涅涅。
走着走着我忽然恨起永昌殿里那帮宫人们来,要是风花雪月以及刘春余英在。这等破事哪里用得着我来做,眼下他们一个也不见,也不知可曾为我担会儿心。
“娘娘,好像到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韩嫣低低在我耳边吐了语,我蓦地一回头,他的脸就在眼前半尺,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我望了我半晌,又低了头下去。我嘿嘿一笑,索性隔着袖子在他脸上掐了一把,然后猫着腰上了廊檐。
到了廊下我回头催道:“快上来呀!”他这才傻傻哦了声,回神翻过了栏杆。
这里是大殿的后廊,宫里的格局我是甚熟悉的,因为大部队还没到,先到的兵丁都还守在前门,其余地都守在宫门口,所以这里却并没有人驻守。
我顺着尺来宽的檐基往前,估摸着到了其中一扇窗户下边,侧耳听了听里面动静,见隐约有人说话,料定太后她们便是在这处了。于是上了窗台,使劲一推窗扇,开窗跳了进去。殿里顿时传来尖尖细细的嗓音:“谁?!是谁如此大胆!”
我顿了顿,等韩嫣跳下,便率先往殿内走去。
殿里四个人六双眼睛望向我,太后站在殿中央,烛光映在她姣好而疲惫的脸上,激忿的神色仍未退去,史固捋着胡须坐在席上,两只三角眼诡异地亮了亮。而高斯伴随老太后坐在旁边,老太后的脸色是镇定的,他的脸色却是有些慌乱的。
“是谁来了?”
六双眼睛皆怔怔时,目不能视物的老太后幽幽冲着正前方开了口。我敛了敛神色,走过去:“老太后,是阿娇啊!都是韩嫣不好,非拉着我在那里说话,谁知道被树枝一刮,皇上送给我那只玉钗居然掉进草丛里了,找了半天才找着,可不就耽搁到现在才进来。”
我从头上拔下根羊脂玉钗子,拿在手里走向老太后。韩嫣随着我的话语在老太后左前方跪地,一副请罪的样子。
“皇后娘娘请止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圣体有些不适,恭请暂退片刻。”
羊怀礼捏造着嗓子冲我弯腰,脸上极力地憋出股笑来。我看向仍被他搀住左臂的老太后,这时这位历来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风范的老太太,此时脸上竟异常地泛起白来,在烛光微照之下,且有细密的汗珠冒出。
我立即扭头去看太后,太后薄唇之间噙着冷笑,她向下睥睨老太后。话却这样说道:“皇后真不愧是老太后的亲外孙女,刚才那么好的机会让你离开。你不离开,却又非得倒回来。看来这也是天意!”
我心头略动,再去看羊怀礼,这厮已不敢看我。
“阿娇,这里不关你的事,快出去吧。外面的人不敢拦你的。”这时候老太后吐了口气,用着微微发颤的声音这么说。
我直觉韩嫣的话已经对了**成,当下心头一紧,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羊怀礼道:“太皇太后。您还是歇着吧。皇后娘娘爱做什么,那是她自己的事,您操了一辈子心,也该享享清福了。”
老太后脸色愈发变白,而羊怀礼却于眨眼间目露狞色。
我定了定心神,浑然不觉有异似地边走边说道:“我知道老太后哪里不舒服,她老人家最喜欢我给她给捏穴位的了。只要我出手按几下,保准马上就好。来,老太后。外面这么吵,反正也睡不成了,让我来侍候侍候您吧。”我说这番话时人已经到了老太后右侧,羊怀礼在她左首面色一滞看着我。我依然端出平常那逼没心没肺的模样呵呵一笑,将手里的玉钗顺手插进袖口里,站到老太后身后。
我的动作带着不可一世的强势。便连羊怀礼也不由得愣怔起来。这个老太后养在身边多年的白眼狼,这一刻在我眼里简直连猪狗也不如。
老太后的额头冰凉。我探手上去时她微微打了个哆嗦,这使我觉得她应该并不止疲惫这么简单。
“老太后。您——”
我才在她耳边说半句,她的手就抬上来压在我手背上。这手也是十二分的凉,完全不像是平时养尊处优的模样。烛光正好从左边照过来,将她与我二人的手压在阴影里,她食指在我背心里细细地勾画,而画得愈详尽,我则越心惊。
“太后娘娘——”
羊怀礼俯身在地,抬头望着前方。
而与此同时老太后的手已经从我手上落了下去。我石化般呆了片刻,猛然从袖口里拔出那枝半尺来长的玉钗,咬了咬牙,以在山林里猎杀飞鸟走兔时的速度与狠劲,对准他后背心猛力一扎——
“唔啊——”
一声闷响之后,面前跪着的人已经闷哼了两声歪倒在地下,而我拔出几近没顶的玉钗喘着大气退后,太后也随之惊惶地退后了数步。
“娘娘!”
韩嫣与一直未曾开口的史固同时失声,我顾不上理会它们,看着地上抽搐不止的羊怀礼,再看看沾满了血腥的双手,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阿娇!站起来!拿出点你堂邑侯府翁主的气势!”
老太后喘着粗气,急速而大声地喝喊。而我不敢动,看着满地的血腥,大张着口呼着气,依稀分不清是回到了平阳府里的那个晚上,还是眼下现在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王娡,你好大的胆子,连哀家的人也引诱了过去!只可惜,你今日还是败在我的手下!……咳咳!”
我身后又传来老太后的声音,而这回她的声音则更加急促不定。
“太皇太后!请保重圣体!”
韩嫣赶紧跑过来,将老太后从地上扶起:“太皇太后!快来人啊!太皇太后不好了!……”
“……冲进去!捉拿反贼!保护太皇太后圣驾!”
韩嫣忽然间这么一喊,殿外的南军兵士便就如潮水般涌了进来,不到片刻时分便已将大殿门口堵住!
我还来不及惊喊出声,只见太后突然间冷笑了几声,忽地从袖口里抽出道令符,扬声喝道:“左路禁尉将令何在?!北军御林军统领何在!圣谕虎符在此,吾令尔等速速将在场反贼尽数拿下!包括太皇太后在内,谁也不得放走!”
“谁说不能放走?”
就在所有禁尉军也到达另一方殿门的时候,大殿外围突然响起道我极之熟悉的声音:“窦婴张骞听旨!尔等即刻将太后以及左路禁尉统领等人拿下!东方朔,你立即与韩嫣护送太皇太后前去未央宫,宣太医院馆诸太医齐聚三禄殿!不得有误!”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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