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还没有走出庄稼地,身后就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接着是唰唰的响声。扭身去看,就是爹看上的地处,崖边边塌了,土夹裹着草、小树还有长在边边上的庄稼都翻滚着进了沟里,润成往回走了几十步,隐约看见土里有些白花花的东西,一阵出来一阵没了的到了沟里。
天明的时候,门口的车来的声音传了进来,刚刚成为了地区副专员的秦栓成回来了。他叫司机在车里等着,独自进了屋里。大哥进来的时候,心思也是沉狠狠的,皱着眉头看见润成成了这样,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个时候不敢把自己的心思给想死了,得站起来想法子。他放下公文包,说我们商议一下。润成抬起脑袋,问起大哥,你知道看看见什么了吗?大哥说什么?
商议来商议去的结果,没个头绪。栓成想想说我往区里打个电话,请几天假,好好寻公安局的头头说说,好歹跟臭小见见面,才好想法子。这边大哥刚走,兰芳也到医院请假去了。家里的电话接着响了起来,是从八道沟乡里邮政所打来的,官庄的后生在电话里捎来了老爹的话。老爹叫他们兄弟回去一个人,接他到县城。听说了这个事,三个人发愁劲儿更厉害了,这一来老爹不就知道臭小出事了,那么大的年纪,身子本来就不好,到时候,还是个事。可是老人的脾气全家人都知道,向来是说一不二。宝成想想。说该怎么办怎么办吧,我开车去接爹,叫兰芳跟着。
这样一来,秦家的所有大人都开始请假。展开了“大会战”。宝成接来老爹的道儿上,想尽法子能多哄一阵算一阵,可是没多少工夫后脖颈里就挨了一下。疼的他圪缩脖子,手里的方向盘也晃动了一下。吓坏了一边坐着的兰芳。老爹说自己身子不好,脑子还没问题。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没说。实在没有法子,说话稍微有些吭吭哧哧,脖子里就又挨了一下。宝成只好把车停住,给爹说臭小出了些事。爹说我就知道,要不我能这十来天每天黑夜梦臭小,看见他绕着咱们的家门口一遍一遍过来过去?这话惊的宝成两口子够呛,兰芳说爹没什么大事,大哥他们回来正处理着呢,你千万不用着急。好歹把老人哄好了继续上道。
大愣在车里告诉宝成他们,梦见臭小的时候,他耷拉着个脑袋,像是受的够呛抬不起来,步子也不快,就能在上院看见,每回大愣要到门口要个孙子打招呼的时候,梦就没了。大愣说完,咱娃娃这是寻不到进院子的道儿了?宝成越发听不下去了,这话绝对不是什么好话,老人是不是能预料见什么?
到了县城,终于是遮不住叫老人知道了。老人没说话,手里的榆木拐棍在地上捣了几下,狠狠甩了出去,冲着一屋子大人说,你们怎么管娃娃的?好好的一下就成了抢劫犯?老二你过来,娃娃变成这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嘴里还问着话的大愣照着脸上给了二小子两下,润成没一点反应,脑袋随着爹的手甩过来又甩过去。香香过去拦住了,说爹都是我们不好,眼下不是想法子往出闹臭小吗?大愣说,成不了,成不了。我年轻时在部队里,就听说过,没了在外头的人,就是回家寻不到大门的。寻不到就在门口一直转悠,始终是个孤魂野鬼。香香说爹你说什么呢,爹说我梦见了娃娃,十来天了。
大哥带回来的消息叫人们觉见,大概闹不好还非得应验了爹的话。大哥说因为事实寒清楚,检察院都已经开始准备材料起诉,割人家耳朵的人是臭小,也只有臭小的年龄到了十八。犯了重罪情节很严重,年龄也够数了,加上其他的人都说臭小是带头的,就怕很难闹了。润成听完没说话,转身进了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提溜着菜刀,已经开始往下割自己的耳朵了。他嘴里叨叨着,还给他就是了,还他两个。大愣愣了一下,接着就又给了二小子一下,手劲儿还是很大,其他人趁着这时候抢下了润成手里的菜刀,兰芳用布包上了流血的耳朵。栓成说我还听说了,没了一只耳朵的这个外乡人,把两挂142卖了十几万块钱,来长阴,从每个跟这个案子有关系的头头送起,说的就是怎么着也要把臭小送到阎王殿里。宝成说这样也好使?我们也不是缺钱呢?润成说钱,冲进了睡觉屋里,拽开大衣柜,从里头疯了一样寻到了好几个存折,都展开说这些够不够。
栓成说,还有个形势,臭小赶上的时候不好,这段时间,省里下达的是严打的命令。偷些钱都能判个五年八年,就怕不好闹。爹说不好闹也得闹,秦家到了臭小这一辈,就一个男娃娃了,这就是秦家的根根,没有了他。秦家就是没后了。栓成看爹都这样了,说我们也开始到各个地方跑跑。县里不行到区里,区里不行我们到省里。
接下来的十来天。润成存折里的钱像是叫风刮走了一样,从五位六位数变成了一个子儿不剩,装进了提包里,开车叫大哥领着到处塞。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子儿却也没送进去,那些人开头扯些别的,一到说臭小的事,就呵呵笑笑,说还有些事避开了。栓成也不知道为什么。等到有些事非得回区里之后,才知道臭小的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省里的报纸,结果变成了省公安厅督办的案件。栓成知道之后,好几天没敢给长阴这边打电话,这就是说,臭小真的保不住了。他也请教过懂这行的,人家听说完情况,大多是忽摇脑袋,说秦专员。你最懂政策了,怎么一下就糊里糊涂起来了?这话说的很高明,栓成听机明了。
回到长阴,这样的消息彻底叫秦家的人感觉到了绝望。香香自从想法子以来是没有流过眼泪的。比润成还硬气,可是听了大哥带回的话,一下软瘫倒了。像面条一样顺着沙发睡到了地上。
审判那天,家里人没人敢去。最后爹叫宝成去,他才不情愿抹抹泪蛋子去了。一审就是死刑。自然是要上诉的。全家人接着又来了一顿气的等待,都是大气都不敢出的等着,没人能睡的安稳,眼实在涩得睁不开的时候,睡下也睡不着,至于做梦也不用想了,因为根本没睡着。栓成也不例外,因为开会的时候好几回都差点睡着,上头的头头不断提醒他,他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可是有什么办法。等到上诉的结果也出来的时候,全家人不用再心忽弹跳了,因为结果就是老爹想到的最坏的那样,臭小的死刑定下里了。自从在看守所见过一面之后,家里人还没有再见过他,这回见也就是最后一回了。香香想想,大概自从上回从家里住校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回过家,小子就这样快没了。监狱那边安排家属跟臭小见面的时候到了,家里人没有主动张罗去的,谁也没那个胆子。香香哭了几天,哭干眼泪之后,蒸了一大锅的包子,用袋子装好,自己出去开车要走。润成撵出来,说我跟你去。
看臭小其实也没多少工夫,探视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因为臭小感觉对不起家里人,还是有其他的原因,臭小始终没有抬起脑袋,大人跟娃娃三个不说话一阵之后,包子也没送进去就出来了。等出来之后香香才反应过来,叨叨了一顿,最后一面了。最后一面了。
回到家里,爹没在。宝成也没在。兰芳说爹说回去给臭小张罗地处去了。润成知道是什么意思,爹能挺住挺不住?他不知道该把心思放在哪儿,想想眼下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于是也开车回了官庄。
润成车开得快了些,还没到了西长坡的地处,就看到了停在道儿边上的卧车,宽窄刚好过不去。润成下车往高处一看,看见五十亩地那儿有人,细看正好是宝成跟爹两人。他过去看看,爹正用他的拐棍比划,叫宝成用棍棍在地上画出一片来。润成说爹臭小不往咱家祖坟里放?爹说小小年纪就没了,就是夭折,怎么能进祖坟,再说我还想跟你娘一搭每天在院子里就能看见臭小,就在这儿吧。要往你爷爷那片埋,也得等到你们到时候老了之后。
想不到人们说的夭折落在了自己小子的身上。他想起了扔下了好几年的手艺,给别人看过来看过去风水,到头来也没给自己用上。这叫什么事。他叫宝成扶着爹往道儿那边走,自己在后头稍微看看爹叫宝成划定的地处。把眼前的草啦数了庄稼啦都看淡,地形地势也渐渐在他眼里机明起来,说真的,这个地处还真不赖,过去从没想过在这个地处埋人,也就没有仔细看过。他伸出手指头对着对面的官庄量量,发现这个地处正好对着的是弓家的老院子。这点发现叫他不得意起来。
按理说,埋人讲究地处图的是后人有好报,可是臭小是个小辈,还说什么后人不后人。润成叹口气,对不对着弓家的老院子都无所谓了。想见无所谓,润成觉见就怕从此之后没什么事情是多么重要的了,比如没送出去的那么多钱。就埋在这儿吧,他扭身往回走,还没有走出庄稼地,身后就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接着是唰唰的响声。扭身去看,就是爹看上的地处,崖边边塌了,土夹裹着草、小树还有长在边边上的庄稼都翻滚着进了沟里,润成往回走了几十步,隐约看见土里有些白花花的东西,一阵出来一阵没了的到了沟里。宝成跑过来问这么了,话没问完就不问了。
爹给的主意是,臭小的地处稍微往后靠。至于再次塌的话,那就是老天爷的意思了。娘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大概是因为一辈子见过的事情多了,只是嘴里叨叨,到头来秦家还是没个好结果。当年我就听这庄里舌头长的女人说过,秦家老祖宗肯定埋的好,哼,埋得好有什么用,这不还是保不住后代儿孙吗?你们弟兄四个,到了底下,就臭小一个小子。听了娘说的这些,润成想起来些什么,问起爹爷爷跟太爷爷的坟地是不是在一搭,大愣说不在。再问太爷爷最后的地处在哪儿,大愣说他也不知道。大愣在自己七八岁的时候才到的官庄,谁知道早就没了的太爷爷到底埋在什么地处,再说,爹原本也不是秦家的子孙。大愣给小子们说,他爹秦二货活着的时候,也没跟家里人说过自己的爹妈埋在什么地处了,他没了之后也是重新选的坟地。
法院的通知到了之后,润成没法叫自己的老婆去接小子的身体,雇人吧,宝成张罗着,雇人给臭小拾掇了子弹掀开的脑袋骨头,擦洗干净,穿好家里买好的衣裳。装进了棺材,一挂130送回了官庄。因为不是老了之后没的,官庄的规矩是不能叫臭小进官庄的。秦家人自觉遵守了官庄的规矩,到了五十亩地的地头,雇人把棺材抬了进去放到了坑里。大愣看着自己的三个小子动手,给自己唯一的这个孙小子棺木上填上了厚厚的一铲铲土。慢慢的看不见了臭小的那个盒子,慢慢的地上出现了一个土圪堆。这么小的年纪就没了,按理也是不能树碑的,润成把早就准备好的粗粗的柳条插在了圪堆上,算是摇钱树。活干完了,秦家的活宝孙子睡在了黑洞洞的土里,大愣拄着棍子看看这个圪堆,咬牙猫着僵直的腰,给孙子往圪堆上撒了一把土,留下一句回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润成的心思没再回到他的买卖上,香香已经没法到厂子里张罗了,润成干脆叫宝成从自己单位请了长假,帮他张罗那个厂子。润成开始跟着过去认识却没有多么深交往的人们日夜喝酒打牌起来,剩下一个香香天天开着院门,日夜和面发面蒸包子,脑子有些糊涂的以为自己的臭小还会回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