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益本不该是个养鱼的人。
但他却很喜欢在自家的池塘养鱼,等鱼长大,然后垂钓。
他今年还不到六十岁,而且有大好的前程——十八年前,人皇昭告天下,封伯益为人皇继承者,他修为达到洞幽之日,即是他即位人皇之时。
在很多人看来,这个年轻人正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但他从那天起却忽然闭门不出,在家里养鱼种花。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他自己知道。
他在等一个机会。
或者说他在等一把剑。
一把无敌的剑。
他的确极想成为人皇。
但不止是人皇那么简单。
他一直在忍,一直在不停地修炼。
即使他早已成就洞幽,早已有资格当上人皇。
但还不够,即便是洞幽境仍不够。
他要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族第一皇。
所以他需要一把剑。
大周天剑。
那是一把存在于无数人梦想中的剑。
所以他从未告诉任何人他已入洞幽。
而这种“野心家”一向是有一些特别的行为。
所以他养鱼。
鱼在池塘游,人在局中困。
他觉得他就像这座池塘。
鱼在池塘中,总想着跃出来,但却悲哀的发现它离了水就会死。
人在布局中,总想着破开局,但却悲哀的发现他不过是陷入另一个局。
到目前为止,他的计划都很成功。
先是掌控了一些下属——比如天富王。
然后催眠了江家家主江毅,得知了大周天剑所藏的位置,然后杀了江家满门。
唯一一个缺陷出现在江毅身上——他实在是个伟大的父亲,即便被催眠,他仍凭借着“爱”,燃烧了灵引,带着他的孩子江彦突出重围。而大周天剑藏匿地点的封印需要一个化元境的江家族人才可以解开,而江家没有一人能达到这个标准。
魔皇好像察觉到一些东西,所以他收留了江彦。
但计划仍在执行。
所以江彦成了“枭”。成了那个百姓传说中的无往不利的刺客。
他的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局,因局而生,也得因局而死。
这个计划已经快到了收尾的时候。
因为江彦的修为已经到了化元境。
钩子忽然动了。
一条鱼上钩了。
伯益笑着拉动了鱼竿,一条大约十来斤的大鱼被拉了上来。
按理说在这么个并不算大的池塘里不该有这种大鱼,这或许是曾经垂钓时留下的那条懵懂的漏网之鱼。
伯益笑着,笑得很开心。
“你终究,不过是条愚蠢的鱼。”
江彦忽然自梦中惊醒。
李跃的死并没有让他感觉开心,他只是觉得有些难过。
——报仇!报仇!报仇!我这一生,除了报仇以外,还剩下什么?
——报完仇以后,我又能得到什么?
——报仇以后我会变得快乐么?不,不会……那我报仇是为了什么?
——不,我必须报仇……我的族人本来就无罪!
——可我……我又是什么?我到底算是什么?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发现有时酒的确是个极好的东西。
醉了的人绝不会胡思乱想。
可他不敢醉,他必须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尽管他实在痛苦极了。
剑呢?那把剑去哪了?
那剑依旧在他手里。
可握剑的手却在剧烈的颤抖——一个杀手,连剑都握不好,这个杀手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只觉得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变得迟钝,变得不再像一个杀手。
不再是杀手的他,又会是什么?
他不仅手在颤抖着,连他的心也在颤抖着。
他在害怕,他在恐惧他的命运。
杀人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要杀人,只需要将刀子刺入那人的心脏,或者砍下他的脑袋,他便会死。
杀人也是件极难的事情。
你或许能杀掉他的人,却毁不掉他所留下的印记。这印记往往与许多人相关——或许是他的亲人,他的爱人,他的朋友。
所以杀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它也分层次:杀死人的肉体,杀死人的灵魂。
大多数人杀人只能杀掉目标的肉体,却抹不掉他的内心。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那个街角的流浪汉。
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加快乐——尽管他几乎一无所有,尽管他被大多数人看不起,尽管他活得比大多数人都艰难。
但他确实是个快乐的人,这种人即使一无所有,也活得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快乐。
江彦忽然觉得那天他应该留下陪他喝酒——跟快乐的人喝酒,总是件快乐的事情。
隐龙湖不常下雨。
这是个很有名的地方。据说这湖里葬着一条神龙,尽管至今都没有人见过这龙的尸骸,但每到初一,湖面便会散发一道极为浓郁的带着龙吟声的灵气。
许多人慕名而来,整个隐龙湖几乎已被探索一空,但没有人知道龙气从何而来。
有名的地方总会有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城镇。
而在城镇里,总是会出现那么几个天生就带着光芒的人。
玉霞镇里当然也有,而且不止一个。但最出名的还是王莽。
王莽当然是玉霞镇里最耀眼的人物。他长得很英俊,天赋也很高,年仅二十七岁的他便已是半步化元境。
所有人都觉得他必将成为半神,甚至可以触及到那自神域崩碎以来无人可以达到的境界。
但他有一个秘密,一个他从娘胎起就开始隐藏,至今已有二十七年的秘密。
但他不敢说,因为这个秘密让人知道的话,他就会死。
一个有秘密的人总是活得比别人累,而酒却能让人变得不那么累。可他不敢喝。
没有多少人能理解这种痛苦。
但今天却有人递给他一坛酒。
这坛酒的主人是一个黑衣青年。他的脸色很苍白,但他无疑长得极为英俊,他的眼神好像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忧郁感。美中不足的是,他的手断了一只。
“来一碗?”
“我不喝酒。”
“那这坛酒也就没什么用了。”
黑衣青年忽然将那坛酒扔在地上。
“我观察了你七天,发现你是个有秘密的人。但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我只想跟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三天后便是初一,你帮我杀些人。”
“那我能得到什么?”
“你最需要的东西。”
王莽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但很快又变得平淡如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