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短夜长,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到了侯府设宴之期。
晨起之时,晓婵见玉秋千穿的仍是一身旧衣,脸上也如往常一般粉黛不施,不由道:“姑娘,你好歹穿件新衣衫,也叫那些个官妇小姐们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美若天仙!”
“……美?”玉秋千淡淡地,“如此很好!”
晓婵只是不依,不由分说拉着她坐在了妆台前,“姑娘莫嫌麻烦,我只给姑娘梳个简单的发式。”她面说一面动手,“女孩子家就该美一些才对!”
玉秋千道:“你与蓝烟倒是一样性子。”
晓婵道:“那位蓝烟姑娘很爱美么?”
“是!”
“倘有机会,我倒想向她讨教一番。”
“她在行山宫,见也不难。”
“行山宫!就是如今公子在的地方吗?”
“是!”
说起龙亦晓婵不觉叹了口气,神色颇伤。
“怎么了?”玉秋千诧道。
“……”晓婵脸上隐隐一红,道:“也不知公子哪一天才会回来?姑娘难道不想念公子?”
玉秋千忽地听她这一说,心跳错漏一拍,一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呆呆地怔住。
“好了!姑娘!”晓婵满意的看着自己给玉秋千新结的发式笑道。
“嗯”玉秋千默应一声,心思已不知飞往何处。
待玉秋千到得侯府,安若金早在门前迎了,道:“父亲说有贵客至,嘱我在门前候着,却是你吗?”
玉秋千淡声道:“你今日在府中,倒也稀奇!”
安若金闻言哈哈大笑,道:“这本是祖母给我办的相亲宴,少了我这戏如何唱得下去?所以派了人死活我把从竹梦楼里拉了回来。”
玉秋千全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道:“侯爷在何处?”
“在槛外堂呢。”安诺金笑道:“宴席设在祖母的春晖堂,因为来的都是女眷,父亲不便露面的。”
玉秋千:“嗯。”
安若金道:“你能来,我很高兴。我看见你就犹如看见了救星!有你在我身边陪着,那些个闺阁少女就再也不会惦记着我了。”
玉秋千:“你还是离我远些吧!”
安若金:“为何?”
玉秋千:“怕她们和我拼命。”
“原来你也会讲笑话!”安若金大笑,道:“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劳烦你来替我挡一挡桃花!”
玉秋千:“……”
安若金一路唠叨个不停,直至到了槛外堂这才打住。安侯见玉秋千到了,点头,道:“此次的宴请名单,你看过了?”
玉秋千点点头,“嗯。”
安若金听在耳中,心道:一张名单,有何可看之处?还这样郑重其事的提一提。
安侯道:“宴中都是女眷,多有不便,实在无法,你,和若金去看看吧。”
玉秋千道:“嗯。”
她对着安侯略施一礼,转身而出。安若金见了,忙不跌跟出去。
安若金又笑,道:“你果然是来帮我挡桃花的。”又道:“跟我来,给你一样东西。”
玉秋千本能拒绝,道:“不要。”
安若金道:“要的,要的。”他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任她如何也甩不掉,只得在拉拉拽拽中到了他的居处。
“你看,你看,这些都是你的。”安若金指着屋内桌上那一摞东西嚷道。
华衣美服,珠钗玉环,明晃晃,金灿灿,亮瞎人眼。
“我的?”玉秋千疑惑看他。
安若金:“你的!我千挑万选选中这些,送给你!”
玉秋千:“不要!”
安若金仿佛早料到她会拒绝,并不生气,依旧笑道:“哥哥给的,不可拒绝!”
“……”玉秋千冰冷着神色看他。
“人靠衣装,帮我挡桃花,装得像样点儿才行。”他笑着:“这件白裙,这个玉钗,这对耳环,再配这个镯子,肯定好看。换上吧,我在外面等你。”
他说着出门又闭门,在外面时不时喊上两嗓子,“换好了吗?”
玉秋千愣愣的,安若金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砸得她头脑发蒙。
“哥哥?”
她念一句,看看门外,正传来一声催促,“换好了没?”她一时像被催了眠,大脑也不怎么运转,依着安若金先前说的话,伸手去碰了碰衣服首饰。待她换好衣装出门,安若金由衷赞了一声“好看!”
“……”
玉秋千举步而行,安若金连忙跟上。
到了春晖堂,玉秋千止步门外,道:“你进去!”
安若金诧道:“为何不与我同去?”
玉秋千道:“我在此处与你说话,已是替你挡了……桃花。”
听她如此一说,安若金往门内一看,果然。那些出身高贵的少女们齐刷刷瞪着玉秋千,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安若金见此,拉了玉秋千在身边故做亲密状,耳语道:“你去何处?”
玉秋千道:“不会走远。”
安若金点头,依依不舍放手,含情脉脉看她离开后,这才一脚踏进门内。
此时,春晖堂里已是聚满了人,或坐或站,都围了老夫人一旁,装乖的卖巧的,莺声燕语一片祝福声。
慈祥和蔼的老夫人在坐上喜得合不扰嘴!
安若金只管上前去给老夫人和母亲请了安,也不去看那些青春小姐是美是丑。
安夫人又不瞎,方才早瞧见玉秋千,只是此等场合,并不适合做些不合时宜之举。是以,她神色如常,一语不发。倒是眼神不济的老夫人,见了宝贝孙子安若金故作的一番情态,悄声嗔道:“刚才那位姑娘是哪家的?”
安若金回说是弈府里的,老夫人听后只笑着点点头。非官宦女眷名门闺秀,不配安若金。她转头将方才那一幕忘了,然后对着安若金各种使眼色,指望他在群芳身上多看看。安若金不能拂逆,只得装模作样在一众莺燕身上一一扫过。那些美丽的女孩子见了临风玉树一般的安若金早就如痴如醉,此时见他把目光投过来更是羞涩不已,仿若拂风之花纷纷低下了头。
待这些人吃了瓜果糕点,又喝了会儿子茶,老夫人便提议,先去花房看看自己侍弄的花草,再去后园赏梅去,一众人齐声附和说好。便又簇拥了老夫人一径到了花房。看时见那花养的确实好,有叫得出名的有叫不出名的,一水的绿意盈盈,还有开着红花粉花的,好不喜人。
其中一个削肩瘦腰黑发如墨的细脸美人站在一株茉莉前轻轻嗅了,赞声道:“好一株茉莉,香气清新淡雅,实在惹人喜爱。却不知老夫人有何妙法,竟养出如此楚楚动人的花来?!”
她的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不由都向她望了过来。那美人倒也落落大方,自然地接受着人们审视的目光。
安夫人见她生得楚楚动人,和那清雅的茉莉一比竟是人比花娇,又见了她这番大方得体形态不由暗暗点了点头,俯耳对安老夫人说了几句悄悄话,就见安老夫人笑着道:“这花儿很是娇气,喜润喜阳又不耐旱。少不得捡正午好日头儿搬出去,过会儿子又得搬回来……总之磨人的紧,你若有心养它,等会儿子散了来我房里,我好好给你讲讲!”
“谢老夫人!”那美人听了喜不自禁,面露得色的看向众人。
安若金见下,暗暗摇头,心道:“此等场合实在难捱。”
又有一两位少女见那细脸美人讨了老夫人的欢喜,也如法炮制,一个赞长寿花娉婷袅袅,一个夸山茶花娇艳欲滴……两人比着劲儿似的直说的天花乱坠……这博人眼球的法子虽不错,总是珠玉在前,此时现学现卖,别人也只不屑理会。她二人自然也就没有如心中期许的那般得到老夫人和安夫人的青睐!
好容易这帮贵妇小姐们赏玩够了,这才又团拥着老夫人去往后园赏梅。
安若金只管耷拉脑袋跟在众人身后,十足无耐的应付表情。
这些个出自名门的女孩子们到底矜持些。虽说都巴着多瞧安若金两眼,总是没胆量,只得或三或俩扭扭捏捏地在前边走着故做说笑。
单方才在花房内大出风头的细脸美人并一位身着紫红团花衫子面容娟秀的女子脚步放得极慢,待安若金走近些,二人自自然然施礼。
“刺史府天雪、天姿见过小侯爷!”
安若金一听脑中顿时‘嗡’地一声响,暗道:“麻烦来了!”
正不知该如何处置,突觉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回头看时却是玉秋千到了。
只见她不动声色的挡在他身前,道:“侯府的园子着实大了些,我险些迷了路。”
安若金闻言笑道:“你这不是也寻来了?”
“是!因我总能迷途知返。”玉秋千道。
二人一番自然的对答,听在那天姿天雪耳中竟十分不自在,脸色同时暗了暗。就见那天雪上前施礼,道:“天雪不识,敢问这位姑娘是哪府的千金?”
玉秋千见问也不作答,只淡淡扫她一眼,对安若金道:“我瞧着前面有位绿衣美人,身形窈窕容颜如画,很是不俗,你不如去把她请来,我们一起说说话。”
安若金一听脸都绿了,“不要胡闹!”
他话才刚说完,莫名被玉秋千拉住胳膊往前轻推了一下,“你不愿前去,莫不是你怕请不动她?”
安若金只觉胳膊上一阵钻心的疼,她竟乘机拧了自己一把。见她以眼神示意,虽不明所以,仍笑道:“我一向英姿潇洒,喜欢我的姑娘排满了整个祈州城,我有何怕的?”
他说着便往前边去追那绿衣美人去了。
这美人天雪见安若金去了,口里急喊一声:“小侯爷等一等!”
她迈步就要追过去。不料玉秋千上前一步挡了她去路,冷声道:“姑娘还是不要妄动。”
那天雪一听沉了脸,道:“我乃州刺史千金,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挡我的路!”
玉秋千:“养女。在刺史府十五年。是周刺史手中的上等利剑。”
闻言,天雪大怒:“放肆!胡言乱语!”
这美人瞬变的气势着实骇人。
玉秋千:“远书的情报,不会有错。”
天雪道:“一派胡言!让开。”
玉秋千仍是淡淡地,“不能!”
“找死!”天雪顿时变了脸色,右手一抬就向玉秋千脸上打去。
玉秋千微一侧身避过她的一掌,“九王派你们来,即是送死。”
那天雪一击未中心中已然一惊,再听她口中言语更是大骇,想也不想本能地劈手就向玉秋千的咽喉锁去。可她又哪里会是玉秋千的对手,玉秋千仅微一侧身,一双隐泛黑气的玉手就已扼住了她的手腕。天雪心头一凛,她只觉从玉秋千手上传出一阵自身难以抵挡的刺骨寒意,沿着自己的手部经脉瞬间蹿遍全身。那一阵冰寒所到之处致使天雪身体内部血凝脉结,霎时间,天雪已犹如置身万年冰窟之中,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瞬间的变故令得原本在一旁笃定万分的天姿大惊失色,欲待出手之时,突见玉秋千周身杀气涌动,一双冷目更是骇人到极点,她禁不住周身打了个寒颤。天雪看着蓄势待发的女子,绝望地开口道:“天姿,你还是不要出手的好,她……她怕就是在合瘗杀死第一剑客元和之人!”
天姿顿时花颜失色,惊骇万分的看着玉秋千,道:“你就是杀死元和的刹女?!”
玉秋千:“……这名号,讨厌之极!”
天姿闻言面如死灰,自知再劫难逃,可又不甘束手就缚,瞥眼见安若金正从不远处走来,顿时心中有了主意,身形一晃就向他扑去。
玉秋千何等眼力,就在她一动之间,猛然拍出一掌,就听‘砰’地一声闷响,天姿被狠狠震落在地上。
“啊!”天姿吃痛,发出一声撕心尖叫。
她这一喊不要紧,听到响动的人齐刷刷向这边望过来。
携了绿衣女子向这边走来的安若金乍听叫声,马上奔了过来,见了眼前情形不由一愣,向玉秋千惊诧问道:“她……她们不是州刺史府的两位千金?”
玉秋千道:“夺命双姝!”
安若金吃了一惊,“她们是杀手?!”
“是!”玉秋千瞥一眼正慢慢向这边聚扰来的人群,“这里交给你了。”
她说完转对天雪、天姿,道:“你二人随我去侯爷处做个交代吧!”
天雪、天姿二人无力反抗,互相搀扶着随玉秋千去了。
这边闹了这么大动静把人们都吸引了过来,总得有套说辞遮掩一番才好,总不能大肆张扬侯府里有刺客之事!安若金心中一合计,微笑着迎向了众人。
“金儿,出了什么事?”安夫人一见安若金便急忙问道。
“回母亲,方才有位姑娘看见了一只老鼠,被吓着了!”
“老鼠?!”安夫人听后舒气一笑,道“那种埋汰东西确实招人厌。”
“就是,就是……”
“我最怕老鼠了……”
“我也好怕……”
那些贵妇小姐们闻言唱作俱佳的一阵附和。
一直随在安若金身侧的绿衣女子见众人做作不堪,不由暗暗一笑。只不巧,她这一笑恰落入了一直在留心她举动的安若金的眼中。方才事发时,紫衣女子离得最近,她看见了多少听见了多少,安若金不得而知,所以,他不得不对她留意起来。
“老夫人,夫人,各位夫人小姐,大家别让区区小事扫了兴致才好。”那绿衣女子笑吟吟开口,道:“这一园子的寒花枝俏,丹青难描,若辜负了,岂不可惜?!”她说着素手一指梅林,又道:“我瞧着那边有株紫梅幽淡素艳祥气氤氲,着实喜人,我们不如去那边看看吧!”
“姑娘好眼力!”安若金笑道:“此一株确有不同之处,它不仅冬春梅开两度,而且一般梅花都是五瓣,这株紫梅却是六瓣,甚是稀罕!”
众人闻言啧啧称奇,便拥着老夫人和安夫人一齐往紫梅树下走去。
安若金见那绿衣女子形单影只一人独自走在人后,便不着迹的来到她身边,道:“多谢姑娘援手解围。”
紫衣女子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方才教姑娘受了惊吓,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安若金道。
绿衣女子闻言又是一笑,“我没有见到老鼠,是以并未受惊。不过,即使是见到了,我也不会害怕。”
“哦!为何?!”安若金奇道。
“在安侯府出现的老鼠不过是过街老鼠罢了!”绿衣女子道。
“……?!”安若金闻言若有所思的看着绿衣女子,继而哈哈一笑,“姑娘所说有理。”一顿,又道:“我还未曾请教姑娘芳名?”
“于以采蘋嘆?南涧之滨嘇。于以采藻嘊?于彼行潦嘋。于以盛之嘍?维筐及筥嘐。于以湘之嘑?维锜及釜嘒。于以奠之嘓?宗室牖下嘔。谁其尸之嘕?有齐季女嘖。”
绿衣女子言罢对着安若金略一拂身,自向前面众人走去。
玉秋千带着天雪和天姿去见了安侯。天雪天姿二人没等安侯问上几句话就全招了。其实她们说的全在安侯预料之中,她二人仅是小角色并不会知道太多秘密。二人无非在九王安排下冒险来行刺。天姿负责劫持老夫人或安夫人引安侯现身,天雪伺机行刺。只是老夫人和安夫人身边各有两位看起来机警矫健的侍女,所以她二人迟迟不得机会。二人审时度势临时改变计划欲劫持安小侯爷,不料玉秋千及时出现,她二人还未及动手便暴露了身份。
天雪不解,道:“我们自认做的天衣无缝,敢问姑娘是如何看出的破绽?”
“情报在前。”玉秋千道:“况,你二人都有一双握剑的手!”玉秋千道。
“握剑的手?”天雪和天姿不由得都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可并没看出有何异处。
“你二人手蕴张力,指节较一般女子粗大,虎口处有老茧。”
天雪与天姿听了当即面如死灰,“原来姑娘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们!姑娘见微知著,佩服!”
事情到此,玉秋千知道自己也该抽身了,余下的自有安侯和他的部将处理,遂转向安侯微一欠身向门外走去。只是未等她双脚迈出门槛,就听身后传来‘咚’地倒地之声,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不好,她们咬舌自尽了!”
杀人或被人杀,都连着一个死字。这就是杀手的宿命!
玉秋千神色如常,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