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几日,吟月因有君问相助疗伤,身上已大好。
这一日,她偷偷来到向晚处,希望向晚能念在往日她曾跟随左右的情分上,让她进暗牢见一见宫锦。向晚不忍推拒,只劝她:“宫主将你禁于暗牢,君问却将你私自放了,宫主已是大怒。你若再私见宫锦,恐宫主知道了你会罪上加罪。”
“多谢向堂主提醒!只是我见她落得如今下场,心中不忍,总要见一见才好,也不枉了她与我的一场师徒情分。”吟月一边说着一边眼中蓄了泪光。
“知道的说你重情,不知道的还不知背后要怎么编排,你可想好了?”
看她哭的梨花带泪,一脸清弱模样愈发叫人爱怜,向晚只能软了心肠。
“我想好了!”
听她说的坚定,向晚虽感为难,还是不忍,只得亲自陪她到暗牢,思量着它日玉轻尘怪罪,还可说是自己允准她进牢内的,如此,或可替她挡一挡,叫她少受些责罚。
向晚命人开了牢门,示意吟月独自进去。眼前这潮湿逼仄的水牢吟月是熟悉的,就见她款款入内,一路点亮石壁上照明的灯火。
“师傅!”见了被铁锁困住的宫锦,吟月盈盈拜了,“您可还好吗?”
“吟月?”
宫锦撩了一下眼皮,鼻中发出一声冷哼。
“师傅不愿同我说话,可是还在怪吟月出走师门?”
“哼哼!我已是这般光景,哪里还有气力管你是不是背叛于我。不过,你也算是个聪明的,在西阁倒了之后还能继续存身在行山宫中。”
“多谢师傅夸奖!”吟月仿佛没听懂宫锦言语里的讥讽,笑意吟吟的欠身一谢,接道“吟月很是庆幸,除了这一身功夫,没有习得师傅身上半分蠢行。”
“滚!别看着叫我恶心!”
“师傅一个阶下之囚,说话还这般气势,果真被昔日西阁里的那帮蠢货捧惯了,高高的端着架子,颐指气使的毛病总也改不了!”吟月笑着,“我的好师傅,别再总以为只有你自己才是那天上的云彩,别人都是你脚下的泥巴。你若再如此不识实务,昏馈不中用,怕是连命也要保不住了。”
“哼!休要在我面前装乖弄鬼,你趁早滚出去!“
“呵呵!师傅何必动怒?你我师徒之间不必如此箭弩拔张的,倒叫人笑话了去!”
“我担不得你这样人的师傅!你莫要抬举了自己!”
“抬举?!呵呵!师傅可真会说笑话!吟月岂敢?!自我跟在你身边起,事事谨慎,处处小心,可依然不能讨得你欢心。你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一心维护你,你却弃我如敝屣,西阁之事一概不允我插手,你防我就像防贼一样。”
“你觊觎西阁主之位,野心昭昭,我自然要防着你!”
“我无事不可对人言!我承认我觊觎阁主之位,我有错吗?莫群阴狠卑鄙,在你眼皮子底下拉帮结派,苛待阁中弟子,稍有不顺从者他们便使尽手段挤兑打压,更有甚者动用私刑,非得将人折磨死了扔进虎窟才算是完。”
“江归身为西阁刑堂执事,大肆收受莫群钱财,对不公之事听之任之;而南严那个武夫除了趾高气昂就只会自扫门前雪。这些我没有告诉过你吗?你却骂我搬弄是非!你自大的以为可以控制住他们三人,错将他们的虚与委蛇认做忠心。”
“他们屡进惑言声声要奉你为行山宫之主,以此左右你的视听。实则他们是私藏祸心,为了那无数的金银,为了个人的前程而将你当做一面大旗高高竖于永清阁之上,他们正大光明的以你做护身符,暗行己私之事,何曾真正为你着想过?这些十足的小人,你却看不透他们的嘴脸,我真替你感到难过!”
“哼哼哼!”宫锦闻言一阵冷笑,“你一个叛徒在我面前假模假式的扮正义清高,当真教人厌恶!”
“呵呵!师傅说的极是!我也讨厌极了这样的自己,又窝囊又委屈。所以,我今天过来告诉你,以后一切不遂我心的,我都要狠狠把它踩烂,我的霉运到此为止!祸兮福之所倚,总算老天开眼,我已经进了狼刹堂!师傅,您觉得狼刹堂比之西阁如何啊?!”
“贱人!三易其主,你果然是个没情义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在狼刹堂里抖机灵,小心引火自焚!”
“我做事自有分寸,无需您老费神,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吟月柔柔笑着,语气愈发的真诚,倒叫人分不清她究竟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了。
她夹枪带棒的和宫锦闹了一场出暗牢辞谢了向晚自回狼刹堂去了。向晚认她是个善良的,在心里又添上一笔好感。不过,他这怜香惜玉的念头也就一闪,因惦记着玉轻尘的病又惦记着如今宫中纷杂的形势,免不得焦灼挂心,也就奔着养心居来了。
虽说将养了已有几日,可玉轻尘的气色并未见大好,整日恹恹的在床上躺着,见向晚过来,这才勉强起身。青梅为着叫他舒服些置了软靠在他身下,又知刚服了药恐嘴头发苦,备下了小碟冰姜及润喉的水,还特特将清神的流云香点了这才出去。
“我一时也不得好,也不知来春还能不能去到青湖泛舟?!”
他这话说的感慨凄然,向晚心中难过,只闷着头,也不知如何回他。
“宫中情形如何了?”他倒一笑,先将愁肠撂开,另起了话头。
“西阁众人向君问上了《陈情表》,历数宫锦等人瞒上欺下逆施倒行之事,除了感谢君问不杀之恩外,又表露愿归于狼刹堂受君问统率的意思。”
“哦!君问是何反应?”
“还未见有何动作,许是顾忌龙亦。他必竟是老宫主的亲传弟子,是众人的小师叔。”向晚一顿,又道:“想来他不会由着君问只手遮天而坐视不管?!。”
“他是我外公的弟子不假,只过去十年了,人心怕也是淡了,更况他少年时便与君问交好。此番他二人更是一同回宫,这一出诈死的瞒天过海之计安不知是他二人合谋的?”
向晚听来颇觉有理,一时心下也没了主意:“我们接下来该当如何?”
“请龙亦来见上一见,且听他如何说,再做定夺。”
“是。”
“此事宜早不宜迟,你这就去请他来吧!”
向晚领了命奔往寄北别院,待要进门时遇着蓝烟探视完玉秋千打从里面出来,二人见面彼此面色都不好,幸得蓝烟怒瞪他一眼便去了倒也没生什么枝节。
彼时远书正在房里同龙亦说贾先生不放心,嘱他来龙亦身边跟着,并说府中有贾先生在,一切都好,请公子放心云云,龙亦只得准了。不料才说完,远书竟面露难色的期艾开口道:“还有一人同我一起过来,现正在宫门外等候。”
“可是安若金?”龙亦第一个想到的人也只有他了。
“不是,是安侯!”
“安侯?!”
龙亦心念一转,已然明白。安侯断然不是奔自己而来!他必是来寻灵心师姐母子的!正思忖间,听到院中有人问:请问龙少可在?远书听见,出门一看,见一位蓝衣男子正负手而立。其人眉宇轩昂,目蕴流光,相貌柔和,观之可亲。颇有几分气度。
远书道:“何事?”
向晚不识远书,但见他能呆在寄北别院,想来和龙亦关系匪浅,一笑说道:“在下向晚,特来求见龙少。”
他语声朗朗,龙亦在里面听得清楚,对玉秋千道:“我必得随他去一趟。安侯……先请来此处可好?待我回来另做安排!”
玉秋千听了没应承也没反对,龙亦只当她允了,又恐她因此事苦思郁结,又道:“你别多想,凡事有我!”说完,这才出了门。
他和向晚相互见了礼,互道别来无恙。
向晚道:“龙少,宫主请您到养心居一叙!”
龙亦道:“好,这就走!”
说罢,二人一同去了。
向晚回了屋,见玉秋千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当下问道:“玉姑娘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办?”
“亦哥哥说了,先将他请来这里吧!”
远书心思剔透,听她一说立马心领神会,道:“我这就去!”
他出门,到宫门口,不多时领着安侯到了寄北别院。
见着了玉秋千,安侯不免一番感慨心疼。好好的女儿家,身上伤一处痛一处,脸色也是极差的。忍不住开口念两句。
安侯:“怎么伤成这样?身上可还疼吗?”
“我从不知疼痛为何物!”玉秋千冷言回了,并不看他。
安侯见她态度淡漠不意理人,还道她怨怪自己未尽过半点为父之责才如此,却哪知她素来对人就是这副样子。她在陈述一个事实,他听来心中却不是个滋味,总是自己亏心,她再如何不待见自己,也是理所当然。
“女孩子家,还是少舞刀弄剑吧!你不爱惜自己,你母亲也要心疼的。”
玉秋千本是低着头,听了他这话,竟抬起头神色古怪的看着他,好一晌,才道:“别人都是爹生娘养的,只我不是!你去打听打听,我是天降灾星,这行山宫中第一祸害,人人避之不及,欲除之而后快,你特特向我表关心,可是选错了人?”
她这一番话,不仅意欲撇清与安侯和玉灵心的关系,更是将安侯对她的的一份关爱之心扔在地上狠狠践踏。
远书不明二人关系,被她大胆言辞吓了一跳,忙使眼色道:“玉姑娘病糊涂了,怎么说起胡话来?!”
“亦哥哥若这般说我,我定是要恼的!”玉秋千闻言极不快的瞥了远书一眼。
玉秋千说话言词犀利毫不留情,已叫安侯心生不自在,这倒也罢了,又见龙亦身边的远书受自己牵连,也被她疾言厉色的一通指责,纵心中再想包容于她,也难免动气。
安侯:“你母亲何等温婉秀慧,断不会教你如此说话!”
他这一番训词刚落,就见玉秋千冷冷地抬眼,他哪里知道自己方才这一句正戳中玉秋千心中痛处!她直直的望着他,半晌,不怒反笑,吃吃的,冷而麻木。她的一双寒眸仿佛不是在看他,而是穿过他,停在了他身后的虚空里。
……
“……请侯爷移驾偏厅用茶,我累了,要休息!”良久,玉秋千才冷悠悠的说出一句话来。
远书见二人闹的甚是不愉快,只好请了安侯至偏厅。安侯心里沉重,只管去到偏厅坐下用茶,这一坐直坐到了掌灯时分仍不见龙亦回来。
却说龙亦随向晚到了养心居,自又是一番客套寒暄,不外唏嘘往事互问安好,最后说到当下宫中的形势。
“君问有反心,如今他扳倒西阁,余众皆顺从于他,他已威胁到行山宫的平和安定,我却拿他不得。该要如何?还请师叔教我。”玉轻尘殷切的看着龙亦道。
龙亦闻言自思:观此番玉轻尘的病势凶猛,若为宫中纷杂事情劳心伤神一番折腾,也不知他这副身子能否捱得住?劝他放手一心修养虽善,恐他多心,徒惹闲气;将实情一一说了虽不落人口实,又恐他怒极攻心,于病有害。如此想着,便开口道:“君问行事谨慎,为与西阁一较高下,已精心筹划多年,经此一战,他如今在宫中的威望已无人能及,若此时动他,恐再生事端,行山宫经不得如此连番折腾。”龙亦微微一叹,“眼下,他虽得了势,但为顾忌群情,免蹈宫锦覆辙,我料短时间内他定会守成藏拙,不会再有所动作。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便也急不得,你先安心养病,容我想个法子,破此僵局。”
玉轻尘闻言喟然一叹,道:“有师叔在,我就放心了!”
“行山宫立宫百年,一两场风雨耗不尽它的生机,你且放宽心,事情总能妥善解决。”
龙亦一面说着一面看天色,见不早了,便婉拒了玉轻尘的留饭,告辞出来,径回寄北别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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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曼妙,香氛雅致,它氤氲出的风情百般生动。玉轻尘看那烟色流转,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
“他说话滴水不露,半真半假,我委实信不过他。”玉轻尘以手拂额,疲倦的连大脑也运行不动了。
“如今的西阁,急需安插我们的人手去控制局面,锦瑟若在……”
“还是没有她的下落吗?”
“没有……”
玉轻尘微蹙了眉缓缓闭上眼睛,朝向晚摆手道:“我倦了,你先下去吧,明日再说!”
向晚见此,只得告退而出。青梅进来,见他乏了,不好叫他不食东西便歇下,轻声开口道:“灶上正炖着银耳羹,奴婢这就去取来。”
“罢了!你只将冰姜递与我吧!”玉轻尘道:“今日这药奇怪,喝下了不只嘴里发苦,心里也着实苦的厉害。”
青梅见说,忙将冰姜递上,道:“今日这药是新提上来的丫头煎的,怕是手生不惯才如此,是奴婢疏忽了,明日奴婢会亲手去……”
“无妨!下去吧!”
青梅待要劝他吃些东西再睡下,但见他已闭上了双眼,只得悄然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