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秦亦并不明白秦鹞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秦鹞不会揭发自己了,郎中忌惮秦鹞,应该也不会与自己为难。他陡然想起村东头槐树下的那座孤坟,无名无姓,恐怕就是娘亲的荒冢了。
不由自主地来到坟前,小秦亦虽然八岁,尚不到多愁善感的年纪,但他也知道悲伤和愤怒。过去的时光里,瞧见别个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也是心中酸楚,问过几次老爹,老爹都是沉默,没有回答。想到这里,小秦亦的心突然颤动,老爹的手上也沾了母亲的血吗?
母亲的坟头郁郁青青,打理得还算整洁,小秦亦匍匐在地磕了几个响头,却也挤不出什么泪水。要说有多难过,他甚至不知道母亲的长相,又该为谁难过呢?荒冢里的人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空虚的称呼罢了。可即便如此,小秦亦还是决定复仇。血债血偿,这是黑虎教他的。
想到复仇,小秦亦唯独放不下两个人,一个是秦亚,另一个就是老爹了。按照自己的年纪推算,母亲死时,秦亚还没出生,与他无关。剩下的就是老爹。
秦亦连忙赶回家中,此时老爹鼾声正响,秦亦把他摇醒,眼神锋利,问道:“爹,我娘是怎么死的。”
秦石吓了一跳,心道纸终究包不住火,随着儿子的长大,越来越懂事,他终有一天会察觉的,而这一天,秦石每天都在等待,他不打算说谎,并且,他也不擅长说谎。
“你娘,是我失手错杀的。”
秦石的话一出,小秦亦瞪大了眼睛,虽然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但还是脑袋发懵,一时间接受不了。
秦石心中多年的重负算是减轻了一些,索性今晚便把事情全部告诉儿子,他有权利知道,也应该知道。秦石告诉儿子他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他母亲的身份也是个谜,交代一切之后,便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打开后露出一枚温婉碧蓝的手镯。
“这是你娘的遗物,现在我就交给你了。亦儿,你不是秦家人,秦家村束缚不住你的脚步,等你再长大点,你是去是留,我尊重你的选择。”
秦石流着泪把话说完,小秦亦接过手镯,情绪也是逐渐镇定了下来,将娘亲的手镯戴在左手,眼中涌动的黑色火炎与那手镯的蓝光交相辉映。
“我不是秦家人。”这句话,深深印在了秦亦的脑海之中。
那夜之后,小秦亦看村里人的眼光彻底变了。要说以前还有一些依恋,那么现在,他的眼中只剩下冷漠。
生活照旧。秦鹞跟郎中果然没有揭穿自己,但那郎中显然已经十分堤防秦亦,小秦亦经常有被人盯着的感觉。就这样,又是不紧不慢地过了两年。
秦亦没有着急复仇。自从观音草杀人被捉现行后,他明白了做事需要小心筹划,急躁不得。以他现在的力量并没有复仇整个秦家村的能力,他需要等待机会,积攒力量。两年的时间,小秦亦的身材再度拔高,十岁的他已经能够与十四岁的孩子比肩,小小的身躯已经有了结实的肌肉,脸上的稚气也完全褪去,有了一些少年的坚毅。如今的他,已经能够熟练地使出‘三虹贯日’,力量上虽比不上秦石,但准心丝毫不差。村里人都惊叹于秦亦的天赋,孩子之中无人能及。
两年里,秦亚也是慢慢长大。自从他母亲死后,秦亚性情大变,不再像儿时那么活泼顽劣,而是变得安静孤僻,没了玩心的秦亚,在箭术方面倒是突飞猛进,这让秦鹞深感意外。
村里再没有人意外死去,但有一个人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那就是郎中。两年里,他整天心绪不宁,魂不守舍。监视秦亦,心结忧思,终于是得了顽疾,卧榻不起。有人上门探望,只见其双目充血,眼球突兀,嘴里含糊不清,‘诅咒,诅咒。’
大伙儿都觉得郎中得了癔症,并未往心里去,又过了一个月,郎中终于是心力交瘁而亡。见到郎中死去,小秦亦也是放心不少,至少没人再监视自己了。
没了监视,小秦亦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亲’。寻亲自然不是去找到母亲的身世,而寻找与自己已经分离了五年之久的小黑虎。
一想到小黑虎,秦亦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温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他第一次踏入了自己不曾涉足的远山。
一天一夜的路程,秦亦紧赶慢赶,终于是顺着模糊的记忆来到那座环形山谷,找到那处裂缝的时候,心头滚烫,小黑虎为自己阻拦秃鹫群的画面历历在目。
“也不知道它怎么样了。”
秦亦心里嘀咕着,双臂发力开始向上攀爬。学习箭术,除了锻炼技巧以外,眼力、听力、臂力、下盘甚至轻功都要练习。如今十岁的秦亦算起来,也有将近四年的武龄了,这山峰虽然高绝,但对秦亦来说,还不至于不可逾越。
爬上山顶,放眼望去,山谷中草木如昨,十年一日。他忐忑地爬下山谷,花草树木、水流淙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恍惚间如同回到了孩时。
从前比自己还高的草丛,现在只到半腰。秦亦拨开草木深入,一处山洞逐渐映入眼帘。离得近了,一具硕大的骸骨赫然在侧,散发出一股无形的魄力。黑虎死去这么多年,其骸骨依旧有着不可磨灭的威慑。
记忆中的山洞很大,但现在一瞧,秦亦不觉莞尔。这山洞现在连自己半个身子也容不下。又在谷中滞留了半天,秦亦有些失望,此处已经没了小虎的踪迹。
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但秦亦仍不想放弃,又在山里寻了几天,却发现了一件大事。
在这寂寥空山中,竟然出现了人的行踪。
小秦亦猫在树上,完全隐蔽了气息。不远处的草丛里蹲伏着一个男人,身上穿戴着甲胄,正在草丛里如厕,远处另一名男子穿戴一样,手上拎着一只肥硕的野兔儿,一脸地不耐烦。
“你快点啊,咱俩偷摸出来打点野味儿,磨磨蹭蹭的别叫队长发现了。”
如厕男子嘿然一笑,应道:“就来就来,哎,这荒山野岭的天天吃粗粮嘴里都淡出鸟儿来了,你说这野兔子是烤还是煮?”
“那肯定是烤啦!”
两人一唱一和,聊得很是欢乐,不久如厕男子起身走出草丛,两人四外张望,向着山下而去。
这一幕被秦亦瞧得清清楚楚,心里又惊又奇。他在秦家村也算生活五年了,这方圆百里除了秦家村人从未有过其他人迹,心中不免好奇,便悄悄跟在两人身后,他如同鬼魅一般藏匿身形和气息,那两名士兵完全没有发现。
不跟不打紧,这一跟可把秦亦惊了个呆。就在山脚下,距秦家村百里之地,竟然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一个寨子。说是寨子,只是用树木临时搭建了一个围墙,墙上设有瞭望台,其中有专人把守。
那两名士兵偷偷出来开小灶,自然不能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进入。秦亦跟着两人从侧面一处狗洞爬进去,围墙之中的景象更是让他瞠目结舌。
身前是近百顶整齐安置的帐篷,帐篷之外是一个偌大的练兵场,更远处还有兵器库和粮仓。此时练兵场上啸声阵阵,千名士兵分行分列,为首的威武将军神色严厉,正在练兵。
秦亦没有见过世面,自然也不知道这些是个啥,但秦家村人也是军伍出身,平素也常常练兵,村中至今仍保留着不少甲胄和武器,是以秦亦此时看来,倒也不很陌生。
人迹罕至的秦昊山脚,一个如此之大的寨子竟如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秦家村人无一人知晓,真是匪夷所思。
秦亦猫在暗处偷瞄,好奇心驱使他越来越靠近,此时的练兵场上有一个约莫百人的队伍正在练习射箭,因为是自己的本事,秦亦有心多瞧了几眼。
这些兵都是训练有素,但在秦亦眼里瞧来,总是差了那么些意思,不管是力道还是准心,都不能达到一个精湛的地步。其他刀枪剑戟秦亦不懂,但这箭术他却是瞧得真真儿的。
为首的将军同样看出端倪,走到箭术场地,冷眼扫视一圈,突然一声喝令,制止他们停下。百夫长吓得一哆嗦,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
“就你们这箭术,还打算日后杀敌!?连禁止不动的靶子都射不准,何况移动中的猎物。”
将军喝声如雷,一挥手,朗声道:“去,把我刚猎来的大虎抬过来!”
四名副手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寒颤,从后方推过一个黑布遮蔽的牢车,重将士齐齐望去,那将军面露得意,一把扯下幕帘,牢车中竟是一只爆睛黑虎,沉沉嘶吼,凶猛异常。
“小黑!”
秦亦不自觉地叫出声来,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黑虎吸引,加上虎啸震耳,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
秦亦心里七上八下,那车中黑虎定是小黑无疑,此时它被困车中,后腿之上缠着沉重的铁链,显得十分不安,在囚车里狂躁地嘶吼。
将军满意地看着黑虎,像在显摆自己的军功一样,高声说道:“此乃秦昊山罕见的异种黑虎,百年难遇一只,昨儿个正巧被我遇见,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俘获,来人,把它给我放出来!”
众将士闻言,均是目露诧异,胆小地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副将不敢违逆将军之意,便将牢笼打开,好在黑虎双腿之上缠着沉重的铁链,行动受阻。
“今日便是开山凿路之日,我便拿这黑虎的血来祭天,顺便锻炼一下你们的箭术。”
将军言罢,命人抬来一把金弓,那金弓又沉又重,合两人之力才勉强抬来。将军眼神一凛,一把接过金弓,扎了个稳当马步,一箭射出,飞箭直上云霄,随后竟在天空炸开,箭头里竟然裹着火药,霎时如烟花烂漫,白日升烟。
众将一片喝彩,被将军这一鼓动,也都是兴致勃发,黑虎再悍也只是畜生,哪能与人为敌,是以均撞着胆子准备对黑虎发动攻势。各自将弓箭举起,刹那数百箭头直指黑虎,黑虎也是通灵,自知恐怕大限将至,仰头悲鸣。
虎鸣甚哀,一时引发了将军的不忍之心。想那黑虎在山林中称王称霸,威慑一方,就如那千人之领,万人之将,自有其傲骨,不该受此等亵渎。将军下令解开黑虎脚链,正大光明地将其诛杀。
黑虎双腿脱困,也是有了反击之意,巨大地爪子不停挥舞,人群躲躲闪闪,如潮水一般,虽不靠近黑虎一丈,但又将其牢牢困住,逃逸不得。
弓箭手不断射箭,瞄准黑虎的要害,但碍于人多眼杂,又不敢全力为之。黑虎灵活异常,左躲右闪,虽全身多处擦伤,好在避开了要害。
眼看黑虎受挫,秦亦再也不能隐忍,突然从人群后窜出,一道略显青稚地少年声音划过天空,在这军伍之中显得十分清亮。
“军队里哪冒出个孩子?”
众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小小少年荣颜如玉,身姿如松,一双星眸如水,波澜不惊,看不见深浅。
军队中刀枪剑戟,都是杀伐凛冽之人,普通人进来都得吓得腿软,但这小子面对如此多的军将却从容淡定,一下子引得不少人好奇观望。
秦亦上前一步,朗声道:“你们的箭术太拙劣,我都看不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