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变化秦石看在眼里,喜不自禁,小秦亦终于改掉了吃生肉的毛病,遇到陌生人也不再是张牙舞爪,他开始变得安静下来,虽依旧沉默寡言,但每次看到他那明亮的眸子中,那一团黑色的火焰涌动,就知道他在不断地思考和琢磨。
之后的半年里,小秦亦已经完全稳定,虽然偶有还能暴露出野兽的气息,但几乎已与普通孩童无异。半年里跟着秦石学习箭术,也锻炼了小秦亦坚韧沉着的性格。
七岁了,到了该去私塾的年纪。秦石打算放手,小秦亦头一次自己走出了家门,与孩子们一同上学。
面对这个‘新人’,孩子们也是颇为好奇,虽然之前也在村里见过他,但谁都没跟他说过话,眼下全都围着小秦亦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
小秦亦觉得聒噪,不想回答,转眼瞧见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倒头大睡,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烦本大爷!困着呢。”
秦亚一挥手将秦亦的手打开,头都没抬继续呼呼大睡。
“先生来啦!”不知哪个孩子喊了一声,大伙儿慌忙回到位子上,秦亦也坐回座位。只见一个八字白胡老头,身着儒衫,缓缓踱步进来。
这是秦家村唯一的私塾,唯一的先生,他环顾四周,见众子端坐,满意地捻了捻胡须,正要讲课,却听后方传来一声呼噜。
先生眼神不好,但耳朵不聋,一听这呼声,立马吹胡子瞪眼,走到秦亚身旁,一把拎住了他的耳朵。
“好哇!又是你,又是你!真是败坏学风,亵渎先学,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
说着,先生从腰间抽出一把铁质的戒尺,不等秦亚求饶,已经啪啪地打在了他的屁股上,疼得秦亚嗷嗷大喊。
小秦亦心里一直把秦亚当成朋友,见到朋友被欺负,小秦亦立刻动了怒气,刚想发作,却又生生忍了下来。他知道人要依靠智慧,而非蛮力。
放学后,秦亦主动上前搀扶秦亚,秦亚小小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喜,但转瞬就被灰色的迷茫取代,他满脸倦容,小小的身体正在承受着难以肩负的压力。
把秦亚送回家里,其母红着眼睛接过秦亚,对小秦亦点头致谢便返回屋中,而一旁抱手而立的其父秦鹞,却是冷眼旁观,眼睛紧紧盯着秦亦,有种不可言喻的异样。
此后的第二天,先生死了。
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死了,这让大伙儿有些难过。不过先生也已年过花甲,命在朝夕,村里人也没有太过悲伤,只是最近一段时间,私塾要先行关闭了。
没了学上的孩子们当然是欢天喜地,在先生的祭礼上打打闹闹,秦亦与秦亚也跪坐在地,秦亚左右望了望,突然凑近秦亦耳边小声道:“先生怎么突然死了?”
小秦亦给了一个不清楚的表情,没有回答。
先生是死于窒息,死前并没有什么挣扎反抗的迹象,郎中给出的结果是年纪大了,梦寐窒息而亡,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秦亦与大伙儿也已混熟,这家伙本就比同龄人高大强壮,跟在秦亚后面,那家伙自然是狐假虎威,气焰更甚。
秦亚虽在孩子们面前称王称霸,但一回到家就萎靡不振,像只受伤的小鼠。自从秦亦开始学箭后,他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秦石作为村长,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放手秦亦之后,也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每日练箭都是他自己去演武场,秦石则是偶尔路过指点。
秦亦没人监管,练得随心所欲,反观另外一侧场地的秦亚则是愁眉苦脸,老爹秦鹞时刻紧盯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秦亚起步得早,在箭术上自然领先秦亦一截,可论起进步的速度,秦亦却大大反超。近半年的时间里,秦亚的箭术止步不前,而秦亦则是突飞猛进,几乎快要追上秦亚。
秦亦看到自己小弟进步神速,心中暗喜‘这小子越厉害,我以后更是有恃无恐了’,他心中这么想,但老爹却惊怒并迸,看着自己的‘蠢儿子’当真又气又恨。
“我输给秦石,难不成我儿子还要输给他的儿子?”
一想到这里,秦鹞就恨得牙根都痒,对儿子的鞭斥更为严厉。
春华到秋月,夏荷到冬雪,转眼又是一年。
如今八岁的小秦亦,已经完全融入了人类的群居生活,除了话不多以外,与大伙儿还算相处融洽。一年时间里,小秦亦把老爹的箭术已经学了七八分,就连成名绝技‘三虹贯日’也能使出,虽然力量不够,但把式不差。
小秦亦的成就可真是气坏了秦鹞,眼瞅着自己的笨儿子至今不能使出自己的‘雨落缤纷’,终于是怒不可遏,一个巴掌狠狠抽打在秦亚脸上,秦亚咕噜噜转了几圈,呆坐在地,脸上一道血手印,生生发疼。
秦鹞一声冷哼挥袖而去,只留下呆坐在地簌簌流泪的秦亚。一旁练箭的秦亦瞧了,上前安抚。
“你没事吧?”
面对秦亦的安慰,秦亚猛地把头埋进两腿之间,他自称大爷,又是秦亦的老大,被小弟瞧见这么丢脸的一幕,自然是又羞又怒,他蜷缩在地,弓着身子,露出了布满伤痕的后背。
那些鞭打的痕迹是如此触目惊心,让秦亦都是心中惊骇。
“秦亚,你恨你爹不?”
被秦亦这么一问,秦亚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常年积累的委屈和痛苦,情不自禁地爆发出来,“恨!我恨他!”
秦亦点了点头,眼中的黑火涌动,不再作声。
入夜,小秦亦一直没睡,等到老爹鼾声响起,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他的手脚像猫一样轻,完全摒除了气息,就连秦石都没有察觉。
小秦亦决定如法炮制,去后山用小瓶接了一些观音草的汁液,然后悄无声息地爬上了秦亚家的屋头,用一根秸秆顺着草屋的房顶插入,正对着秦鹞的口鼻。然后滴下观音草的汁液顺着细长的秸秆流入目标的口鼻之中。就像杀死私塾先生那样。
观音草是一种可以入药的有毒植物,并不多见。其汁液无色无味,生服会导致气管闭塞,引起窒息。小秦亦虽不懂药理,但四年的野外生活,他也曾生吃过不少花草,曾经就误食过这种植物,喘不过气来差点一命呜呼。
一年前小秦亦在秦家村后山偶然发现了这种植物,便是以这种手段,杀死了教书先生。
现在,他看见秦亚这么痛苦,有心将他从深渊中解救出来,便如法炮制,再行观音草杀人之计。
第二天,天还未亮,秦亚的家里突然响起了悲号,小秦亦心中窃喜,看来是成了。便随着匆忙的老爹一起前去观望,此时的秦亚家前已经汇聚了不少人,秦亚爬在地上,哭得很是伤心。
秦亦有点奇怪,他这么恨他老爹,为什么现在又这么伤心呢?于是踮起脚尖向里面观望,只见秦亚抱着一个女人哭得撕心裂肺,而女人一动不动,身体已经僵直。
原来死去的是秦亚的母亲。昨夜秦母见儿子脸上血手印,鼓起勇气去丈夫屋中等候,想要好好谈谈,谁知秦鹞彻夜未归,便在床上睡着了。秦亦只知那是秦鹞的房屋,黑夜中并没有看清,误杀了秦亚之母。
“切,杀错了。”小秦亦心里不悦地嘀咕。正在这时,醉醺醺的秦鹞拨开人群,神志不清。原来他昨夜宿醉村外,瞧见家里吵闹这才摇摇晃晃而来。一眼瞅见老婆瘫倒在地,儿子哭得伤心,这才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一摸妻子脉门,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死了?”秦鹞瞪大了眼,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以为都是幻觉。这时候,郎中终于是慌慌张张地赶来,衣服尚未穿戴齐整。
一番查探,郎中给出的结论是窒息而亡,这让人不禁联想到去年死掉的私塾先生。要说先生年岁已高死于梦寐倒也合理,可秦鹞老婆正值壮年,素来健康,怎么也会睡觉窒息?
郎中也觉奇怪,突然发现尸体口鼻处有恙,轻轻一捻,入手有一丝细小的酥麻感觉,一下子明白过来,刚要说话,却被秦鹞抢先一步按住手臂,悄悄给他递了一个眼神。郎中不知秦鹞何意,但此时自己右手脉门被他捏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含糊其辞,敷衍一番了事。
秦鹞见老婆死去,看不出伤心,将哭闹的儿子锁在屋中,即刻就要将老婆下葬。这怎么说也是他自家事,且郎中也说是自然死亡,大伙便也不好多嘴,当天下午就将秦亚母亲安葬。
小秦亦没能得手,也是有些恼怒,不管三七二十一,非得把秦鹞杀了不可,当天夜里再度潜入后山,正要采集观音草汁液时,身后陡然出现两个身影,把秦亦吓了一跳。
“好哇,原来是你这个孽畜!”
郎中破口大骂。傍晚时分,秦鹞找上郎中,两人交换了心思。这观音草比较罕见,村里人也大多不识,只有秦鹞三年前与郎中来后山时偶然发现,他们知道观音草只有这里才有,便相约晚上过来守株待兔。本来也只是试试运气,没想到凶手这么耐不住性子,当夜就再度前来。
小秦亦被抓了个现行,一下子也是有些紧张,这里四处都是山壁,没有逃路,心中一狠,只得拼死反击。
可他哪里是秦鹞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秦鹞击晕在地。郎中厌心深种,早就想要铲除这个尸婴,现在人赃俱获,拔出腰间匕首,刺向秦亦心脏,然而秦鹞却阻止了他。
“鹞子,你什么意思?”郎中费解道。
秦鹞看着地上昏迷的秦亦,眼神复杂,叹道:“他到底是哑娘的骨肉。”
“你还在惦记一个死人?”郎中摇了摇头,“那哑娘本就天生妖媚,如同邪物,她的孩子不是妖孽就是祸害,你也看见了,私塾先生,你老婆,可都是死在他手上啊。留着他不杀,未来会给咱们秦家村带来更大的灾难!”
闻言,秦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只是心狠了一些,不懂人命的珍贵,日后好生管教,灌输圣人先学,应该能够祛除邪性。”秦鹞执意保他。
“鹞子,希望你别后悔,咱们村所有人的手,都沾染了这孽畜母亲的血,这是诅咒,是诅咒!”郎中神色凄然地离去,只留下秦鹞一人。
当郎中离去,秦鹞望着‘昏迷’的秦亦说道:“你可以醒了。”
小秦亦心中一惊,秦鹞竟然知道自己是在假装昏迷,他们刚才的话他全都听得一清二楚。虽然小小年纪的他并不能全部理解,但有一点他能够确定。
自己从未见面的母亲,是被秦家人所害。
抑制住心中的悲愤,小秦亦缓缓站起身来,一双眸子收缩,盯着秦鹞。
“你知道我装晕,还故意让我听见?你到底有什么诡计!”
面对秦亦的质问,秦鹞也是不知如何作答,他的心情是如此复杂,长长叹了口气,面露颓然,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便独自离去。
“我是秦家人,而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