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罗,毗邻大威天风国,与天风仅一线之隔,以秦昊山脉为界,西属天风,东归荒罗。荒罗虽是小国,但却是临国中极少数没有成为天风附属国的国家之一,其举世闻名的‘千仞军’,以精巧机关制作的铠甲,直通将士的心脏,一旦心脏停止跳动,隐藏在铠甲中的千余枚钢针便会瞬间四散爆发,不分敌我地无差别攻击,可谓恐怖的自爆式袭击。
也正是这批悍不畏死的千仞军团的存在,荒罗隔着秦昊山脉与大威天风分庭抗礼,井水不犯河水。
天风如何不想将荒罗的的领土归于己用,奈何秦昊山脉高耸奇绝,壁立千仞,如同天堑一般难以跨越,即便越过,这后方粮草补给也成了一大难题,远征漫漫,加上以命换命的千仞大军,即便强如天风,也没有信心一口吃下这带刺的河豚。
吃不下归吃不下,百余年间,荒罗却一直成为天风的眼中钉,肉中刺。
今日,荒罗帝都天刀城张灯结彩,举城欢庆,这座闻名遐迩的帝都因其都城两侧高峰而命名,两座高峰呈现半刃之形,于东西两侧遥相呼应,远远望去,宛若从天而降的弯刀刺入大地,是为‘天刀’。
天刀城是荒罗的帝都,国家之命脉,基业之根本,亦是皇室的居所,龙脉的所在。金砖碧瓦之下,四望如一的飞檐楼宇,精雕玉琢的柱石上均镌刻着刀形的图腾。气势恢宏的金殿下面是白玉砌成百丈台阶,此时摆出辉煌仪仗,上千女娥桃簪粉面,伏身叩首,两侧龙形浮雕的黄石扶梯,每层阶梯均摆放着玛瑙琢成的花饰,文武百官穿戴齐整,静候于红毯之上。
如此隆重的阵势,即便是当初荒罗国主迎娶皇后也无这般光景。但今日,却只是为了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荒罗国主梁胤十六岁登基,十七岁迎娶皇后,之后五年无子,再之后陆续纳妃,却一直没有子嗣,世人皆知是国主身体有恙却无人敢言。如今梁胤已是六十高龄,膝下仍无一子,本以为今生无望,这荒罗江山要交给异性族人,却不料在六十大寿之上看中一名娇俏舞女,纳为嫔。数月之后,舞女查出怀有身孕,皇帝纳嫔可含糊不得,舞女确实是干净的身子入的宫,此身孕定是龙种无疑。
这一下,当真让国主梁胤喜出望外,亲下懿旨免除舞女家乡十年税收,升为贵妃,举朝上下一片欢腾,即便是皇后以及其他妃嫔也无嫉妒,若江山真交给了外姓人,那他们这些无用的后宫妇人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是故都对这位‘从天而降’的贵妃妹妹百般呵护,吃喝用度,即便是细小到一针一线都要亲自过问。
就这样,在全国上下的盼望中,在整个皇族的呵护中,十月怀胎,舞女分娩的日子如期而至。
一大早,所有的御医已经等在了贵妃的别苑里,文武百官敬候于金殿之下,贵妃被推入产房,而梁胤则是神色紧张地卧倒在龙座内,坐立不安。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已是华灯初掌之时,夕阳收尽最后一抹余晖,夜幕来临,缀上繁星。在百名御医的关照下,贵妃依旧没有生出孩儿,主管的几名御医汗如雨下,贵妃难产这个消息若是汇报上去,恐怕梁胤一个怒气撒下,他们就要身首异处。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太医院正五品御医李琅卿当机立断,一面派人如实汇报国主,一方面以自己性命为注,决定保孩子舍大人。他手持精刀,将贵妃肚子剖开,此时的贵妃早已疼得不省人事,呼吸衰弱,脉象渐息,李长卿小心翼翼打开宫腔,在毫不伤及胎儿的情况下终于是将皇子取出,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所有的御医均是长长地歇了口气,瘫软在地。
侍女赶紧用襁褓护住皇子,说来也怪,皇子只是啼哭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自己吮着手指,胖乎乎的脸蛋十分可爱。
百余人移步金殿,梁胤早已收到消息出门迎接,贵妃之死他并未放在心上,只要龙儿无碍便是最大的满足。他笑着赞善李长卿果断机敏,赏赐黄金万两,绸缎千张。
梁胤接过皇儿的那一刻,喜极而泣,将儿子高高举起,顷刻间,喜钟长鸣,天刀城内万民俯首,恭敬虔诚。
“皇儿啊皇儿,你真是上天赐给孤的宝物,是我们梁家之幸,荒罗之福!孤现在就给你赐名,从日以后,你就叫梁天赐。”
天风国内,朝天宫。
掌星使阿伊那沢养了一年半的眼伤,今日终于到了最后的揭纱之时,太医院令早早地恭等在朝天宫外,等待阿伊那沢的召唤,对于这位朝廷一品大元,号领朝天宫百名星官的长尊,即便是贵为太医院之首也不敢有半点怠慢。天风国自开国起便信仰天象,三百年间星官制度一直完善至今,已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官职,虽不能参政议政,但却养尊处优,地位尊崇。
自从一年半前的那次观星,算出东方将有荧惑守心乱世之象的阿伊那沢受到星轮的反噬,双眼至今不能视物,天风国主昊中帝旋即下令太医院倾尽全力务必治好星尊的眼疾。这一年半的时光里,阿伊那沢虽眼不能视,听力犹在,朝廷上的一些只言片语倒也能够传入朝天宫里。
得知这一年半里,东部琛州的所有新生儿被全部抹杀,阿伊那沢虽言心有愧疚,但比起山河破碎,国土倾覆,这已是最小的损失。
宽敞明亮的朝天宫主殿,布置不算奢华,但却处处体现出别致心裁的精致,一席松软的白貂绒毯上放着一方月木红桌,沏了一壶上等的团龙,小徒弟小心翼翼地斟上了两杯茶水,对着师傅身旁的太医院令恭敬鞠了一躬,不敢多做停留,便退出了殿外。
太医院令顾万长给阿伊那沢看病一年多了,这朝天宫主殿却是头一次亲临。身处帝都之人,谁不曾听说过朝天宫主殿的观星台,相传那是整座皇宫的最高处,八面临风,视野通达,站在观星台上,能够俯瞰千里,整座帝都尽收眼底,被称为最接近神的地方。
说到顾万长,不得不提的就是北部淋州汨萝谷,那是全天下最神秘的三个地方之一。汨萝谷声名远播,不论是身处朝堂的达官贵人,亦或是风尘仆仆的登徒浪子,就是普通的市井走卒也知道汨萝谷的大名,上至黄发,下到垂髫,不有那么一首儿歌吗,淋州有座汨萝山,山里有个神仙谷,谷里住着天仙儿,下凡人间结善缘。
儿歌之所以这么唱,正是因为汨萝谷中有着天底下最精湛的医术宝典,且谷中只收纳女子,学成之后便离开山谷,悬壶济世。汨萝创立近三十年,但凡从汨萝出去的医者,无不美名远扬,救助伤患无数,百姓感恩戴德,对汨萝谷心怀崇敬。
但盛名之下,总会有些麻烦。有穷凶极恶之徒看不得汨萝广布善心,也有自负骄纵的医者想要上门切磋,登门求学者更是数不胜数。可就是这么威名赫赫的汨萝谷,江湖中人翻遍了整座汨萝山也没有找到半点影子,就像凭空捏造出来的地方一样,根本不存在。而那些游走于江湖之中的汨萝医者也无一人泄露只言片语,高深莫测的模样,只是说强求不得,皆是缘分。
但顾万长却是一个例外。
三十年前,刚刚出生的昊中帝楚天罡,体弱气虚,即将夭折,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汨萝谷。但汨萝素有规矩,只问江湖远,不治庙堂高,拒绝会诊。先帝楚柯勃然大怒,指派镇天军主将祁山杵率领镇东铁骑,扬言三日之内,若汨萝不派人会诊,就将这整座汨萝山都踏为平地。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即便汨萝隐藏得再神秘,若这整座山都被镇天军的铁蹄踏平,那汨萝谷传承也就不复存在。三日后,汨萝终于松了口,一名男子找到祁山杵,自称是汨萝谷人。
汨萝只出女医者,这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眼下一个男人自称是汨萝指派而来,祁山杵当然又疑又惊,但皇子命在旦夕,已不由得他多想,只得先将顾万长带回去会诊。
好在顾万长幸不辱命,竟然真的治好了龙子的顽疾,楚柯喜出望外,询问顾万长要什么赏赐。顾万喟然长叹,说道:“小民违背了汨萝的规矩,已经不再是汨萝谷人,江湖浩大不知何去何从,不如就守在这深宫高墙里,了却余生罢了。”
楚柯脸色不好,这皇宫内院多少人穷尽一生都想进来,他却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好在他治好了皇儿,也算有功,便许了他一个太医院令的职务。
这一呆,就是三十年,如今六十岁的顾万长在朝中也算老臣,不少官员都受过他的恩治,即便当今国主昊中帝楚天罡对他也是礼让三分。
可就是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太医院令,在面对掌星使阿伊那沢的时候依旧恭敬谦让,不敢倚老卖老。
阿伊那沢盘坐在描金雕花的蒲团之上,黑白相间的道袍下隐约显露出一具略微瘪瘦的身躯,虽然精瘦,但阿伊那沢的气色奇佳,这也是常年温养调理的结果。
顾万长忍不住地抬头瞄了一眼,如今六十岁的他,在面对观星台时依旧有着不小的好奇冲动。观星台上没有屋顶,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椭圆形的硕大镜子,两边用十八根金柱支撑,这镜子非铜非铁,似有似无,若不是其中偶然冒起的像水波一样的涟漪,真以为只是一团空气。
而这,就是朝天宫里,察天象测命数,定夺天下大事的神器,三百年前就屹立于此的,星轮。
正是有着这星轮的存在,大威天风国才从一个名不见经传小国,一步一步成为了当今第一大国,龙威浩荡,天下来降。
星轮的重要显而易见,而作为当今的掌星使首尊,阿伊那沢的地位之高可想而知。
“顾大人这么大岁数,还这般好奇,也不怕闪了眼睛。”
阿伊那沢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吓得顾万长还未来得及看清星轮的眼睛赶紧挪开,星轮只有星尊能够观看,其他人一旦涉及,便以谋反罪论处。
手心冒出冷汗,顾万长看了看眼睛梦着纱布的阿伊那沢,心里泛起嘀咕,真不知道他是真瞎还是假瞎。
“首尊大人,下面我就要为你拆纱了。”
顾万长嘱咐了一句,阿伊那沢只是微微颔首致意,声音醇厚绵长,似一坛不知度数的老酒。
“有劳了。”
顾万长十分仔细地帮阿伊那沢解下药纱,还时刻观察他的脸色,但凡有一点微动,他都要更加轻缓一些,生怕惹得首尊不悦。
药纱被一点一点拆下,顾万长叮嘱首尊不能立即睁眼,拆到最后的时候,询问他是否感光。阿伊那沢点了点头,顾万长便又继续拆卸,速度很慢,好让长期处于黑暗的首尊有个感光的缓冲时间。
过程大概持续了两个时辰,当最后一条纱布拆下,顾万长轻声说道:“首尊大人,可以了。”
深吸了口气,即便是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掌星首尊,在此刻胸口亦是有些起伏。他缓缓睁开眼睛,慢慢地让夜晚的星光进入眼中,一开始还有些模糊,当真完全睁开时,终于再次看见了这个世界。
“啊~多么美妙的夜晚,多么晴朗的夜空。。。”
阿伊那沢已经完全看清,嘴角微微上扬,显露出心底的喜悦,他抬头望向头顶的星轮。
“老朋友,好久不。。。”
话没说完,阿伊那沢的身子突然僵住,双眼直直地盯着头顶的星轮,刚刚恢复视力的一双眼睛中瞬间布满了惊骇。
“三。。。三星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