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们渐渐发现有些古怪,比如,医院里好像只有我们几个病人,医护也很少,设备药剂倒是很齐备,这地方像是专门为我们几人设置的。比如,半个多月来从来没听到过医护人员的讲话。再比如,在我们睡觉前总有白衣护士抽走我们一大包血,然后端来一碗黄褐色的药剂,非得看着我们喝完才离去。
这药喝得真像周繁漪呀。
这念头让我一个激灵。
那谁是周朴园?这又是什么药?
越想越是后背发麻,手指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这地方是不能待了。
我们仨交换了眼神,点了点头。
第二天晚上抽血,大海情绪突然失控,当着打针护士的面把针头一把拔出,徒手捏弯,转身又用拳头一把锤破了血袋,暗红色的鲜血溅得到处都是。我和韩琀担心得不得了,用手去拉他,他像是不认识了我们似的,抡起拳头居然要对我们动手。慌忙又跑进来几个医生护士,可是近两米的身躯,哪那么容易拦得住。大海像头发了疯的野兽,红着眼睛对众人一通乱打乱踢。医生护士被打得东倒西歪,呜呜咽咽,却从头到尾发不出一个完整的词。我大起胆子,从他们张开的嘴里看了进去……不由怵得头皮一麻,这地方太他妈古怪!!!
我不由往后一缩,刚好碰上大海的视线,若有若无对视了半秒,他转身一个擒拿手死死掐住韩琀,压在地上死命打,医护人员被吓唬得不行,都围上去奋力把他拉开。我瞅准时机,蜷成一团顺着推搡往后退,悄无声息地挪到门口,溜了出去。去院子捡了垫乌龟的大石头,跑去办公室摸了两把手电筒,然后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大石头砸向了电闸。
“砰——”整个寺庙瞬间陷入了黑暗。我拔腿就跑,只听见病房的方向啊啊呀呀一阵闹腾。
=======================================
我躲在内院的石碑后面数数,不一会我的哈克贝里费恩和汤姆索亚就顺利抵达。
“门锁上了吗?”
“我,在加上韩哥,就等于智勇双全!你放心!”大海语气中难掩的得意。
我抿嘴笑:“欠你们俩奥斯卡。”
还没松口气,却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山下传来,远处一队巡逻兵,两排灯连成龙正往山门游动,要不了多久就会上来。
“咱们究竟是什么大宝贝!盯得这么紧!杀千刀的有种他妈盯地狌去啊!”大海气得直跺脚。
我心头一阵冰凉,此时山门是走不了了,手电筒也不敢开,漆黑漆黑的夜里,只能跌跌撞撞往内院碰运气。虽说这虹山寺我也是来了不下十回,内院却没什么印象,却又隐隐约约记得曾听到过这里浅浅的诵经声,隐隐约约记得一个明媚的下午,有一阵缓缓悠悠的风,曾拂过寺檐下的古铜风铃、斜靠在黄色粉墙上水粉色的芍药花,伴随着阳光和水藻的气息拂过我的面庞。
摸索着走进内院,首先是几排碑林。清清冷冷的月光下,棱边发出冷峻色的青光。再往上是一座古老的阁楼,暗红色的柱子、暗金色琉璃瓦,古典简洁,却让人心生敬畏不敢造次。秋夜的风已有些凉,飞檐下的古旧铃铛像是迎接故人,发出玉琮撞击般轻灵动人的乐声,乐声伴着金黄的银杏叶缓缓飘落下来,像是人间仙境。这株有“神树”之称的巨型银杏据说是第一任方丈手植,就这么迤然安详得走过了千年。树干上结满了红色的许愿幡,像是附着上了某种灵气,踮起脚尖随着清风起舞。阁楼前的放生池波光粼粼,有条红尾鲤鱼摆动尾巴,随即仙灵般消失无踪……
整个院子充满了肃穆的岁月感和难以言传的神性。
翩翩跹跹,我好像化身成了那尾小鱼,也好像是某片落叶,悠悠然游曳飘扬在时间的狭缝里。这么多天以来,即使是睡着着,我也神经兮兮不敢有分秒的松懈,而此时此刻,所有焦急疑虑却都如雾气般消散,我居然久违地感到了放松。
之后的人生,我面临了很多很多次的生死抉择,而每当我精神拉到极限难以维系,都好像会再次回到这个场景,片刻休憩。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十秒,或者是十分钟,才听见巡逻队的声音似乎就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