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很得意。”周空月转首望向铜钟。
“公主误会了，野火只是感叹世上英雄难遇。”声音自铜钟里面传来。
“公主，不必管他，咱们得尽快找王爷和项将军汇合。”薛云在一旁说道。
“小子你就待在龟壳里面等死吧！”周空月望着眼前这座自圣宗年代流传下来的铜钟，想到它重达两万三千五百斤，刀枪不入，现在将野火罩在里面，犹如为他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龟壳，他不能出来，自己也对他无可奈何。她心下焦躁，从地上拾起一把长枪重重地往钟身敲去。
“当——”钟声响起，久久不绝。
“走吧！”周空月转身，向薛云招呼道，可是薛云却宛若未闻，只是望着门外。
“嗯？”周空月顺着薛云的视线望去，只见三个穿着出云军装的士兵手里持刀，缓缓向大殿内走来。
“公主，你稍等片刻，我马上解决他们。”薛云身形移动，将周空月护在身后。
“薛云你小心点——”周空月话还没说完，出云士兵已经冲上前来。
薛云右臂低垂，左手持枪。他腾空转身，枪身自上而下，落在呼喝而来的长刀之上。随后一片哐啷之声传来，长刀掉落一地。薛云翻身落地后左臂微摇，枪身弯曲后枪尖在空中抖动，晃起阵阵白光，宛如朵朵梨花随风飘落。一阵痛哼之声传来，只见那三个出云士兵在枪花里个个负伤。其中一人咽喉处被刺出一个窟窿，鲜血喷涌而出，已经当场毙命。另外两人一个胸口负伤，一个手臂血流如注，纷纷后退。
薛云左脚在前，身体斜立，长枪向前平指，喝道：“还不快滚！”
自远处望去，薛云身体渊渟岳峙，气贯长虹。但周空月站在薛云身后，只见他后背微微颤抖，包裹右肩的白布已经被血染得鲜红。
两名出云士兵对视一眼后拾起地上的长刀，一左一右，再次缓步向前。距薛云五步左右时，两人同时持刀向前冲锋。左边那人以刀挡住枪头，右边那人却是快步绕过薛云，向周空月袭来。周空月一声惊呼后急忙后退，士兵长刀落下，正好砍在铜钟之上，发出铿锵之音。
薛云心下一惊，枪身抖动，想要摆脱眼前持刀士兵的纠缠。可是持刀士兵此时却如同不要命一般与薛云缠斗在，用伤口的增加换取拖延的时间，薛云一时也难以脱身。
“当、当、当……”周空月与另外一名士兵绕着铜钟追赶，长刀击落在铜钟上，发出阵阵清脆的钟鸣。
“你们能不能别绕着铜钟跑，看着你们转来转去头晕啊！”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自铜钟里面传出，“咦，原来这铜钟里面还有字啊！”
“鼓钟锵锵，淮水汤汤，忧心且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公主殿下，薛副统领，能不能帮忙解释下这句话什么意思？是不是你们蔷薇国的练功秘籍？”
听着野火的声音，周空月与薛云心中焦躁却也无可奈何；而两位出云士兵则是惊疑不定，不知钟内究竟是敌是友。他们只是继续厮杀追赶，一言不发，乾清宫内满是刀枪交接之音、钟声长鸣之音以及——聒噪的读书之音。
“鼓钟喈喈(jiē)，淮水湝湝，忧心且悲。淑人君子，其德不回。”
“鼓钟伐鼛(gāo)，淮有三洲，忧心且妯(chōu)。淑人君子，其德不犹。”
“鼓钟钦钦，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以雅以南，以籥(yuè)不僭。”
……
声音断断续续，或许是因为钟内光线不好，也或许是因为钟内文字过于晦涩绕口。
“你能不能闭嘴！”周空月一掌拍在钟身。话音刚落，只听“嗤啦”一声，长刀划烂了她的长袍。周空月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公主！”薛云长枪奋力一击，将对面的出云士兵刺倒在地，随后回身向铜钟处奔去。
“锵——”长刀落地。周空月在地上翻身，躲过了自空中劈来的一击。她挣扎着起身，踉跄着踩着台阶向台上的椅子走去。
追逐的出云士兵起身后正要再次挥刀砍落，一杆长枪从后面挑开了他手中高举的刀。
“受死！”薛云枪出如龙，向出云士兵的背后刺去。就在这时，他的身形一顿，背后飞来一柄长刀，插进了他的背部。薛云转身，只见背后那个已经倒地的出云士兵满身鲜血，对着他咧嘴一笑后气绝身亡。
薛云惨然而笑，回过头来准备将长枪继续挺进，却见原本背对着他的那个出云士兵已经转过身来，手里赫然握着他的枪杆。薛云手上发力，枪身却是纹丝不动，寸步未进。
出云士兵森然而笑，缓步向薛云走来。薛云面露绝望。
“卧倒！”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薛云立刻俯身而倒，出云士兵则茫然回顾。
咻咻咻——一阵箭雨袭来，站立的出云士兵身上插着无数支箭矢，犹如一只人形刺猬，他望了望台阶上的不断跺脚的女子，倒地不起。
“薛云——”周空月跌跌撞撞地向台阶下奔来。
“公主。”薛云以手撑地，想要挣扎着起身。
“你、你……你别动，我来帮你包扎伤口。”周空月望着薛云背上的那柄透体而入的长刀，胡乱着扯下身上的绸布，手足无措。
“别忙乎了，咳——”薛云嘴里鲜血直流，勉力使自己侧躺后拉了拉周空月，“公主，咳，没用的。”
“你安心点别说话，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我再想想，我再想想……”周空月焦急地扯着头发，金钗掉落，青丝散乱，花容失色。
“公主，咳，有些话，咳，我一定，一定要说，”薛云望着周空月，一边咯血一边说，“我怕自己，咳咳，再不说，就再也说不了了。咳咳咳——”
“你说，我都听着呢！”周空月擦了擦眼泪，努力地挤出笑容，紧紧握着薛云的手。
“公主，其实，咳，每次弟兄们抽签选守卫的区域时，我，咳咳，都有作弊，就为了听你上课，”薛云咧着嘴笑，殷红的鲜血自嘴角而下，“公主，你知道么？”
周空月忍着眼泪，拼命点头，回想起自己在文华阁给宫女讲课时从门外凑进来的脑袋，想起那一句呆头呆脑的话——“公主殿下，你课讲得真好，薛云是个大老粗，也想学读书写字，能不能在守卫的时候旁听？”
“可惜我天资有限，咳，虽然公主肯教……但我总是学不会，还经常惹得公主不开心……”
周空月想起自己讲完诗歌后薛云交上来给自己批改的作业——一张白色的宣纸上用拙劣的笔迹写着两首诗：
诗一
我望着你
你望着哪
哪里有我
诗二
春雷乍响
夏风和畅
一叶知秋
雪入寒冬
“韵律错乱，不知所谓。”周空月想起自己的评语，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我一直……一直都，咳咳咳——都喜欢你，”薛云继续说道，“公主，咳咳咳，你知道吗？”
“知道，我都知道。”周空月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掉在薛云的手上。
“薛云，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吗？”周空月轻声说道，“当时我八岁，看书上说咱们身上的丝绸都是用绸虫吐的丝做出来的，我便央求你从宫外给我捎点绸虫蛋来。你带给我之后，咱们就背着父皇在宫里偷偷地孵蛋喂虫。绸虫最喜欢的食物是蔷薇的叶子，越是新叶越喜欢，可是我当时个子太小，够不着长在蔷薇树顶部的嫩叶子，于是你说帮我采。你每次采叶子都被树上的刺扎得血淋淋的，可是你每次都不在乎，说自己皮糙肉厚正好练一下自己的铜拳铁臂。后来咱们的绸虫终于吐丝化茧，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绸蝶。”
“是啊！”薛云仿佛看到在蔷薇盛开的烂漫春光里，童年的玩伴欢呼雀跃地在御花园里追着绸蝶，时不时向坐在树上的自己传来呼唤。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后来呢？”很久之后，声音自铜钟里面传来。
“后来啊，我看着那些绸蝶实在太丑，全部拍死了。”周空月冷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