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甲的手终究没有松开,他转眼望向晏无锋。晏无锋则望向蓝裙女子。女子叹了口气,向晏无锋说道:“父亲,放了他吧!”
晏无锋没有说话,倒是那红衣女子转了转眼珠,说道:“姐姐,原来你怀孕了啊!可是你怎么知道你肚子里的一定是我外甥而不是我外甥女呢?”
“诗诗——”李和也停止了大笑,望着女子说不出话来。
“慕诗,此话当真?”晏无锋终于反应过来。
女子微微点头。
“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个机会,”晏无锋示意板甲将李和放下,“你把玉符拿回去,统领军队,肃清蔷薇余孽。以后在这蔷薇国,你便是最高长官。”
李和冷笑两声,没有搭话。
晏无锋倒也不生气,说道:“你好好考虑考虑。”
蓝裙女子收起长笛,不顾李和冷淡的脸色,将其骨折的右臂重新接上,并为其整理衣衫,擦去脸上的污秽。板甲本欲阻止,见晏无锋没有说话,也停步不前。
李和重新坐回树下,望着崖边似乎要御风飞去的女子,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时光在笛声的缠绕下慢慢逝去,天色渐渐地黑了,空中无星无月。
漫天乌云笼罩下的都城里,传来阵阵嘈杂之音,似乎在昭示着:今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
忽然,漆黑的夜空里出现了一豆星光。随后,这粒星光如游鱼般在乌云间穿行,勾勒出一条条曲折缠绕、粗浅不一的轨迹,仿佛有人正在以夜空为画板、以星光为笔刷,狂歌痛饮后奋笔挥毫。鱼,越游越快;笔,越走越疾。此刻,本来如浓墨般凝结成一块的乌云,被纵横交错的星光冲击得支离破碎。不闻风雷之音,但见风云变色。
崖边众人抬头望天,一道声音从耳边响起:“风起,乌云开,星光自天来!”声音空灵而清澈,如百灵啼鸣;却又带着一股不容违抗的威严,如春雷炸响。
话音落毕,只见那原本就破败不堪的云层微微颤抖,仿佛火山爆发前受岩浆冲击而撼动的地壳一般。顷刻间,云层破碎,四散而开,漫天的乌云扫荡一空,亿万星辰同时显现。浩瀚的星空无边无际,其间一条乳白色的银河自东北向西南横跨整片天空,落下璀璨的星光,照亮了整座都城。
嘈杂的都城渐渐安静下来。星辉如雨,洒落在亭榭楼阁之上,打着弯儿穿行于瓦面砖缝之间,静静地流淌,为大街小巷都铺起一层薄薄的光幕,将整座都城的肮脏与黑暗清洗一空。从宫墙处向外望去,近处是浴血而立厮杀在一起的宫城守卫与都城百姓,远处则是无穷无尽的耸立着的人头。此刻,无论是守卫还是百姓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宫城的上空,仿佛虔诚的朝圣者。
极目远眺,只见一座高台拔地而起,直上云霄。高台之上,一白衣女子左手捏诀,右手持剑,剑尖指向天空。剑尖闪烁着奇异的光,仿佛亿万星河都凝聚其间;光芒忽明忽暗,宛如宇宙的呼吸与脉动。星光自长剑而下,笼罩着女子婀娜的身躯,为其披上一袭光辉织就的长袍。
“乌云散兮星辰现,蒙昧离兮魂魄归。”空灵的声音仿佛自宇宙深处出发,驾着星光而来,从每个人的心底穿过。
时空在此刻凝滞。
“公主——”李和低声呢喃。
渐渐地,原本浑浑噩噩陷入梦境的百姓依次醒来,发现自己站在大街上后引发了一系列的骚乱。与宫城守卫激斗者望着满地的断臂残肢和淋漓的鲜血,纷纷抛下武器后退;身处最外层者不知所措,茫然四顾;而密密麻麻夹在中间者推推搡搡,争吵不断。
笛声依旧环绕,却沉没在满城的喧嚣里。
宫城,太和殿前。
项天歌身着铠甲,肩扣披风,手里拿着一杆长枪,前面是一列列整齐划一的虎贲将士。
“报——”一道声音由远及近,自太和门外传来。
原本面向项天歌而立的阵列以中轴线为界,分为两块。左侧战士向左转,右侧战士向右转,跨出四步后同时后转,让出了一条宽约两丈的过道。斥候翻身下马,快步穿过过道,单膝跪地后说道:“将军,百姓已经清醒,不再冲击宫城。不过他们全部积聚在宫城前,混乱无序,嘈杂不堪。”
项天歌从高台处收回目光,听完前方战报后眉头微皱,说道:“前锋派人疏散百姓,肃清街道,实施宵禁。若有不从者,杀无赦。”
“是!”斥候飞奔而去。分成两块的阵列合而为一。
项天歌站在台阶上向前望去,只见一个个虎贲将士身披铁甲,手握长枪。冰冷的星光落在铁甲与长枪上,反射出点点寒芒。
项天歌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虎贲军的勇士们,我是项天歌。”
“我知道你们中的大部分人不认识我。列队之前,我走在路上,有一个小伙子跟我搭话,他问我,’朋友,下午新上任的将军叫什么名字?’我跟他说,’叫项天歌。’于是他跟我说,这名字和他家老母亲养的一只老鹅名字一个样,可惜不会下蛋。我问他,’你要将军下蛋干嘛?’他说自己饭量特别大,待在军营的时候总是吃不饱,所以他母亲在家养了一头鹅,下了蛋就攒着,等他有空回家的时候就全部煮了给他补身体。我说,’那倒是,在这方面大将军比不了你家的鹅。’”
待众将士笑声平息后,项天歌继续说道:“皇上听我说了这件事后,找人重新给我发了一套铠甲。套上铠甲后,大伙开始向我行礼,称呼我为将军。于是我开始琢磨,我究竟是将军呢还是朋友呢?难道我穿上铠甲就是大将军,脱下铠甲就是朋友吗?”
“直到刚刚,我才算想明白。从军这几年来,天歌和大伙一起在训练场上放声歌唱,一起坐在春满楼里喝酒吹牛,一起外出作战。所以啊,无论穿什么,我项天歌都大家的朋友,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虎贲战士。”
“恰恰因为我是一个普通的虎贲战士,所以我拿刀剁了原来的将军林枫。有人说我以下犯上,坏了军队的规矩。可是要我说,任何一个虎贲战士站在我的位置都会这么做。”
“因为蔷薇是我们的国土,都城是我们的家园。春风起时咱们在城北蔷薇盛开的草地上训练歌唱,雪花掉落时咱们在暖意融融的春满楼里煨酒烤火。我们在这座城里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直到长大成人,虽然没有腰缠万贯但活得也算舒坦。”
“可是出云军一来,为我们养鹅煮蛋嘘寒问暖的老父亲老母亲便被人像赶牲畜般驱使,和我们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便一个接一个地倒在泥水里。这个时候林枫要带我们投敌。”
“我站在他后面,对自己说他是将军我是士兵,士兵生来就该服从将军的命令。可是我这么想的时候,我感觉我的父母亲在看着我,和我一起参军却被出云军砍死的弟兄在看着我,我听到一个声音从我的心中响起——林枫你凭什么带我们投敌?”
“我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家里的亲人、身边的弟兄、心中的姑娘个个都在这里。打仗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最多不过死在这里。可要是我们投敌,做了亡国奴,自己的生死尚且不知,更别说其他的了。家庭支离破碎,好友生死相隔,心爱的姑娘受尽凌辱……朋友们,教教我吧,我要不要投敌?”
“我们绝不投敌!”一个年轻的战士喊道。
“绝不投敌!”呼应之声如浩浩汤汤的潮水一般,排山倒海而来,在宫殿之间回响,响彻云霄。
“是啊,我们绝不投敌。”项天歌继续说道,“既然这样,今晚就是我们和出云军决一死战的时候了。他们都说出云铁骑势不可挡,怕得很。可是要我说啊,来得越快越好。为什么呢?因为过两天就是飞花了,咱们得赶紧杀尽敌军陪家里人啊,老母亲还在家里攒着鹅蛋等我们呢!”
“哈哈哈——”笑声响起。
“我们能不能赢?”
“必胜!必胜!必胜!”众多将士以大地为鼓,以长枪为槌,沉重地敲击下战鼓雷鸣。
“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杀敌!”众将士齐声呐喊。
“出发吧!”一声令下,雄师出征。
宫城外,谷秋坛。
沿着汉白玉砌成的阶梯而上,一个方形的石台凌空耸立。在石台的中央,一个巨大的圆形木桩冲天而起,直上云霄。高空之上,白衣女子持剑而立。
蔷薇皇帝将抵着木桩的手抽回,转身后负手而立,对侍卫一旁的薛云说道:“出军吧!”
“是,陛下!”薛云领命后望了一眼高空中的女子,向石台边缘走去。
在漫长的石阶之下,是一队队的骑兵与战车。士兵手里的火把照亮了两面迎风招展的战旗,左右战旗上各写着四个大字:“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薛云翻身上马,左手挽缰绳,右手持长枪,在阵前来回奔驰。
“兄弟们,马上就要打仗了。败了的话,蔷薇国灭,咱们一无所有;胜了的话,名垂青史,千古流芳。按道理说我应该讲点什么,激励一下大家,但是我放眼望去,一个个都是我和李统领亲手操练出的好男儿啊!我只对你们说一句话——别堕了咱们羽林军的威风,奋勇杀敌!”
“杀敌!”羽林战士手持长枪,振臂而呼。
“杀敌!”薛云在阵前纵马飞驰,手里的长枪逐一与前排战士的长枪碰撞在一起,铿然有声。随后,战车隆隆而起,骑士策马而奔,羽林军化为一股洪流奔涌而去。
城外孤山,山崖之上。
“观星秘术,重现人间。”晏无锋收回目光,转首望向身边的蓝裙女子,“在这星光照耀下还能不能催人入梦?”
“小范围还能试一试,笼罩都城做不到。”晏慕诗回答道。
晏无锋微微点头后向板甲唤道:“板甲,咱们的军队是否就位?”
“将军,已经待命两个时辰了。”板甲躬身回道。
“行动吧。”晏无锋淡淡地说道。
“是!”板甲行礼后转身而去,消失在黑暗之中。不一会,一大群山鸟扑棱而起,远方升起一片肃杀之气。
“够得着吗?”晏无锋望向野火。
野火点点头,随后从身后取下一柄长弓,搭箭拉弦,望向高台之上的女子。
“美人如画啊!”野火叹息。
箭矢如龙,腾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