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如烟情愁 > 第十章
    十

    1966年5月,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了。

    随着这场运动向纵深方向发展,龙口镇中学也被卷进了这场革命的浪潮中。

    学生停课闹革命,四处奔波搞串联活动,教师不能上讲台,惶惶不安无所适从。

    不久,出现了派性斗争,教师之间、师生之间,关系极度紧张,处于尖锐对立的状态中。

    学校的一切正常工作程序完全瘫痪,良好的校风校貌也面目全非。

    在这场运动发展的初期,桑庭坚曾多次组织召开全校师生大会,强调教学和学习是教师和学生的本职,要求全体教职工要以教学为重,学生要以学习为重。

    但是,桑庭坚没有预料到,这场运动会使学校变得这样糟糕。

    桑庭坚曾两次写信给远在上海的同学张凌霄。从张凌霄的第一封回信所传来的信息表明,上海的情况比龙口镇中学更糟糕。桑庭坚给张凌霄的第二封去信始终没有收到回音,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传来的消息让桑庭坚痛心疾首,听说张凌霄已被打成“走资派”。

    一天早上,章月影到医院上班时,在学校大门口看到了几张最新张贴的大字报,其中有一张题为“打倒隐藏在革命阵营里的反革命分子桑庭坚”的大字报特别醒目,立即勾住了章月影的目光。

    大字报的内容大致是:桑庭坚,上海人,出生于资产阶级家庭,1937年混进革命队伍,长期以来思想反动,极力宣传资产阶级思想的野心不死,凭借校长的权力,阻碍学生开展革命运动,妄图颠覆无产阶段专政……

    没等仔细看完,章月影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她赶忙折返回家将此事告诉桑庭坚。

    桑庭坚听后哈哈大笑,安慰章月影说:“月影,你放心,我桑庭坚为革命出生入死,堂堂正正做人,全心全意为党为人民工作,难道一张胡编乱造的大字报就能定我死罪不成?”

    然而,桑庭坚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龙口镇造反派指挥部早有预谋,这张大字报的出现只是一个引子。

    当天上午,学校十多位教职工被抄家,桑庭坚、宁辛等老师的家均在被抄之列。

    红卫兵从桑庭坚的家中抄走了一些字画、书刊、器皿、饰物、古籍和日常工作手稿以及张凌霄、小南姑姑的来信。这些被抄走的物品和信件被如数交到指挥部。

    指挥部头目是李长安。李长安因儿子李秀喜留级之事,对桑庭坚早已心存芥蒂,看到这些证据,心中一阵窃喜,心想:你桑庭坚也有今天!

    当天下午,龙口镇十七人被隔离审查,桑庭坚、宁辛、章月影都在被隔离审查之列。

    当天晚上,指挥部在龙口镇中学露天大舞台召开了批斗大会,主要批斗的对象是桑庭坚,由李长安主持大会。

    指挥部罗列了桑庭坚的两大罪名:其一是混进革命阵营里的现行反革命,其二是里通外国的特务。

    章月影、宁辛等十余人被批斗。

    批斗会上,桑庭坚被两个彪形大汉押在台上,红卫兵在大会上展示了从桑庭坚家中搜查出来的大量证据,罗列了桑庭坚的一条条罪状,揭露了桑庭坚混进革命队伍、企图颠覆无产阶级革命专政和里通外国的罪名。

    一时间,站在台下不明真相的群众群情激奋,人群中有几名激进的群众站起来高呼着口号。

    一阵排山倒海的口号过后,几个红卫兵跳上台来,责令桑庭坚交代历史问题以及犯罪动机和犯罪事实。

    桑庭坚脸色苍白,他一言不发,只从口中吐出“无耻”两个字。

    造反派指挥部希望能在批斗会上,让桑庭坚亲口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实,但没想到桑庭坚这样顽固不化。

    这时,台下有人喊道:“桑庭坚不投降就叫他灭亡!顽固到底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被揪在一旁陪斗的章月影看不下去,她大声说道:“桑庭坚是战斗英雄,他不是反革命,你们不能批斗他……”

    章月影的话音末落,就被身旁的一个长满青春痘的女红卫兵制止了。

    李秀喜这时跳到舞台上,又揭露了桑庭坚和章月影夫妇的一条新罪行。

    李秀喜把龙口镇中学在学生中开展青春期教育这一事件,掐头去尾地说:“桑庭坚和章月影在学生中传播反革命黄色流毒,大谈学生的青春期问题,妄图毒害无产阶级革命的下一代!”

    李秀喜的揭露激起了群众的更大的愤怒,又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在龙口镇中学的上空响起。

    会场上爆发出“坚决镇压反革命分子桑庭坚!打倒牛鬼蛇神桑庭坚”的声浪。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小南被吓蒙了,他跟春生躲藏在舞台下的黑暗处,目睹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小南几次想冲上舞台,但都被春生拦住了。

    春生紧紧抱住浑身颤抖的小南。

    批斗会结束后,被批斗的人员被全部押送到镇革委会大楼。

    春生强拉着小南回到家里。打开房里的灯,只见整个家已是满目疮痍。

    一楼大厅的落地钟被掀翻在地上,钟摆以及守护神的左臂被折断,储藏室被翻腾得乱七八糟。屋内的摆设装饰品不是被摔碎就是被洗劫一空,地板上,书籍和碎纸片散落一地。但所幸的是,三楼没有被抄,小南书房里的那幅谢时臣的画和鬼谷下山的瓷罐以及象牙笔筒都没有被抄走。

    春生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将小南安顿在床上,被吓得一脸木然的小南仿佛已没有了思想,听任春生的安排。

    看到小南这样的情景,春生决定留下来陪小南,所以也上了床。

    春生躺在小南的身边,右手紧握着小南的左手,也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来安慰他。

    猛然小南惊恐地问:“春生哥,你相信我爸爸是反革命吗?”

    春生扭过头来,看着小南那张被恐惧与悲伤折磨得扭曲的脸,坚定地安慰道:“小南,你要坚信,你爸爸妈妈都是好人,他们绝对不是坏人,他们肯定是被人误解了!”

    小南想起桑庭坚曾给他讲过的那次渡江战役:

    1949年5月14日,第四野战军在炮兵、工兵的支持配合下,以木帆船和竹筏为主要航渡工具强渡长江。桑庭坚所在的竹筏上,共装载五名战士,在敌军机枪猛烈的扫射下,战士们将身体葡匐在竹筏上,子弹嗖嗖地从头上滑过,桑庭坚左边的战友脑袋中弹后滚落在江中,船工也中弹落江,右边的战友左手臂被打断,桑庭坚的右肩也中了弹。幸存在竹筏上的四名战士凭着坚韧的毅力拼死将竹筏划到了对岸……

    至今还有一块弹片残留在桑庭坚的右肩里。

    小南哽咽道:“春生哥,像我爸爸这样为了革命连生命安危都不顾及的人,为什么要被批斗?为什么?为什么……”

    小南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巨大恐惧与伤痛,“哇”的一声扑到春生的怀里失声痛哭。

    春生一夜都没有合眼,他安抚着小南,将小南紧紧地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