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春生卖掉了山药,在供销社买了盐巴、肥皂。他唱着跳着来到了龙口镇中学的大门前。
覃壮才没瘫痪前,也经常携着山药到龙口镇赶集,偶尔也带上春生,顺便到龙口镇中学看望桑庭坚。
春生凭着儿时的记忆,走进了龙口镇中学的校园。
眼下还是暑假期间,整个校园安静得如同止水。校园中路两边砖砌的花坛中,盛开着太阳花、指甲花,不时有红蜻蜓在花间飞舞,绿树掩隐在各栋建筑当中,显现了校园的勃勃生机。
桑庭坚的家安置在校园东北面临河的一座单栋三层的楼房里。此楼名叫“芙蓉楼”,因楼前栽种有木芙蓉而得名。
芙蓉楼的原名叫“白楼”。在日军占据此地时,此楼是用来审讯要犯和行刑的专用楼。
一些知情人说,在这楼里面死过很多人。学校的教工们对此楼都是望而生畏,在桑庭坚没在此楼安家前,没有人敢单独待在里面。
但是桑庭坚是无神论者,他认为弃置此楼不用太可惜了,于是在跟章月影结婚时,将此楼进行了简单的改造和修整,在此楼安了家,并将白楼更名为“芙蓉楼”。
教工们曾在私下议论过,住在这样的楼里不吉利,他们出于好心,规劝桑校长搬到别的地方居住,但是桑庭坚一笑而过。
春生找到芙蓉楼,只见楼前用冬青树圈围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院落,院中有几株正盛开着红、白两色花朵的木芙蓉。
木芙蓉在一般情况下都是入秋时开花,但在龙口这地方比较特殊,夏末就是木芙蓉的花期。这里的木芙蓉清晨时开白花,中午时花转桃红色,傍晚又变成深红色,一天三色,颇为怪异。
眼下接近正午时分,芙蓉楼前的木芙蓉,正盛开着硕大的花瓣,红白两色相间的花瓣,显得格外清丽而热烈。
在芙蓉树下,桑庭坚的儿子小南,全名叫桑南,正在画架前聚精会神地作画。
覃壮才瘫痪以后的这几年,春生都没有再来过桑庭坚的家,春生跟小南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但是春生猜想,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孩,一定是小南。
“请问,你是小南吧?”春生轻声地问。
小南抬眼望着春生说:“是的。”
春生将鸡笼放在一边,走过去摸着小南的头说:“小南,我是春生,你认不出我了吧?你长大长高了,我都认不出你了。”
听春生这样一说,小南立刻停下画笔转过头来,语调提高了一个八度,兴奋地喊道:“是春生哥?”
小南认真打量着春生。只见春生标准的国字脸被阳光晒成古铜色,黑里透红、神采飞扬,两道粗黑的眉毛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泛着清澈的光,红润的唇上隐约一层青春期萌芽的细细的胡须。好一副英俊小男人的模样!
小南接着说:“春生哥,你也长高长大了,我真认不出你了!”
小南拉着春生的双手,两人在芙蓉树下尽情地闹了一回。待闹够以后,小南停下来,认真地说:“春生哥,你真厉害,居然考了个双科满分!全公社排名第一,你知道吗?”
春生说:“全公社排名第一?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考的题目很简单,都答得上来。”
小南突然看到春生打着赤脚,大脚趾还有血的痕迹,便惊奇地问道:“春生哥,你怎么打赤脚呀?你的大脚趾流血了!”
春生轻描淡写地说:“先前在路上碰了一下,破了点皮,没事!”
小南蹲下身来仔细察看春生的脚说:“老天!还说没事呢!都裂开一道口啦,这样会感染的,我帮你处理一下。”
小南一溜烟跑进一楼的厨房,端来一盆清水,命令道:“你快坐下!先把脚洗干净。”
春生顺从地坐在凳子上开始洗脚。
小南又一溜烟跑进一楼的客厅,不一会儿提着一个小药箱跑了出来。他用干毛巾给春生擦干了脚,熟练地用酒精给春生擦洗伤口、消毒,然后上药、包扎。
在春生看来,小南这样仔细地给他处理伤口,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大惊小怪了?大凡生活在农村的孩子,夏天打赤脚不足为奇,这样被碰破皮的小伤也是常有的事,谁都不会把这样的事放在眼里。
春生觉得小南的认真有点好笑,但心里又着实有些感动,只觉得一股细细的暖流在心中涌动。
春生任由小南摆布,他看着小南的一举一动,体会着小南的细心,然后将目光定格在小南那张清秀俊美的脸上:双眼皮,大眼睛,弯眉毛,鼻梁精巧笔直,脸庞白白净净,笑时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和洁白如玉的牙齿。
“好啦!弄好啦!你先别动。”小南边说边往屋里走,“咚、咚、咚”地跑上二楼。不一会儿就拿来一双半新的凉鞋,说:“穿上吧,这是我爸爸的旧鞋子,看看合脚不?”
小南不管春生同不同意,就把凉鞋往春生脚上套,鞋大了点,但还行。
在春生的印象中,打从懂事后,夏天就没穿过鞋子,现在穿上鞋子,觉得踩在地上软软的很舒服。但这是桑庭坚的鞋子,穿在自己的脚上,春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他对小南说:“我还是不穿了吧,我打赤脚习惯了,现在穿上鞋子倒不自在了。”
“说啥呢!穿上吧,这凉鞋我爸爸早就不穿了。”小南说。
听小南这样一劝,春生也不再说什么。他走到小南的画架前,看见画面上一幅栩栩如生的芙蓉花图。春生虽然不懂绘画,但他感觉到画面质朴生动,就称赞地说:“小南,你画得真好!”
小南高兴地问:“真的吗?”
“嗯!什么时候学的呀?”
“我五岁就开始学画了,我喜欢绘画,可我不喜欢算术,我的算术特差。”
“那以后你教我绘画,我教你算术。”
小南点点头。
春生问:“你读几年级了?”
“开学就上初一啦,跟你一个年级。”
“真的?我还以为你上小学呢!”
“我都快满十四岁啦!还读什么小学呀!我问你,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还真没想过做什么,只是想能多读几年书。你呢,想做什么?”
“我长大要当画家,所以我要好好学习绘画,想考北京的美院,以后要去巴黎,看罗浮宫。”
这时,鸡笼中的母鸡突然“咯答、咯答、咯答”地叫了起来,吸引了春生和小南的目光,只见笼中多了一个鸡蛋,母鸡刚刚下了一个蛋。
小南惊喜地跑过去,伸手到笼中拿出蛋来,惊叫道:“哈!还热着呢!这鸡真是太伟大!哈哈哈…….我要把这只鸡和蛋画下来。春生哥,你知道达?芬奇画蛋的故事吗?”
春生摇摇头说:“不知道。”
小南认真地把达?芬奇画蛋的故事讲给了春生听:“达?芬奇学画从画蛋开始,老师让他画一个鸡蛋,达?芬奇很快就画了几张,可是老师让他继续画,一连几天都是如此。达?芬奇终于不耐烦了,认为老师小瞧了他,让他画这么简单的鸡蛋。老师看出了他的心思,意味深长地说,这个蛋可不简单,世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蛋,即使是同一个蛋,由于观察角度不同,光线不同,它的形状也不一样。后来达?芬奇苦练几年画蛋,不断摒弃前作,终成画界的世界名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