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撒泼 > 第三十二章
    一场疾风骤雨突降,硕大的雨滴打在车窗上。伴着雨声,响起一阵吉他。

    干凛的吉他前奏之后,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压着嗓子低声嘶吼道:

    为了这个美梦,我们付出着代价。

    你是否还有勇气,随着我离去。

    想带上你私奔,奔向最遥远城镇。

    想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

    我将视线从那张痛苦不堪的年轻脸庞上挪开,看向车窗,细数打在上面的雨滴。列车飞快且平稳地向前驶去,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打在车窗上的雨滴向后斜斜滑去,在我眼前留下四道平行的水迹。

    雨滴越来越多,水迹铺满整个竖直的车窗上。再愣愣地看一眼漆黑的夜空,然后我重新看向明亮的车厢内。对面座位上的那个男生一直在安静地看一本书,《岛上书店》。透过他指间的缝隙,我看到了封皮上的半句话:

    没有谁是一座孤岛。

    一夜暴雨,在黎明时分,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我从行李架上拿下背包,发现背包一侧的网兜里有叠成心状的粉色信纸。是以前某个小妹妹写给我的情书吗?

    拆开来,纸上写满了字:

    自欺欺人的遮掩和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一旦被一方戳破,就到了一人离开的时候。

    跟你过一辈子,太累。你郁积于心的旧事和过往太多。

    这次昏倒,除了你的身体有些虚弱外,精神方面也出现了一些严重的问题。之前高帅严禁我告诉你,可是我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想法。昨夜,我和他又吵了一架。争吵的内容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值一提。

    你是唯心主义者,我和他只能算是被你同化的伪唯心者。生活越过,我们就把理想藏在了心底最深的地方,而你却努力让理想浮出水面。

    现实与内心世界,于我和他,就是地面上平行的两条铁轨,生活的火车沿着铁轨平稳地向远方驶去,就算偶有颠簸,也不会车毁人亡;然而,现实与内心世界于你,亦是平行的两条铁轨,只不过一条轨在地上,一条轨在天上。

    高帅说,之前他把生活当做了不死不休的敌人,像堂·吉诃德冲向风车一般去同它厮杀。尚未找到敌人的身影,他就已经被俘虏了。所以他辞职、返乡、相亲、娶妻、生子,老老实实安安心心地做起了生活的俘虏。

    我把生活当作熟悉的陌生人。它若挑衅,那我就同它厮杀一通,胜负无关紧要,两败俱伤也罢;它若安稳,那我也不惹是生非,更不会惦念旧仇新恨,报复心切,左右是相安无事就好。

    你把生活当作什么样的角色呢,敌人,朋友,熟悉的陌生人?

    你太过唯心,那现实就会处处找你麻烦。

    或许,你不怕麻烦。你曾说过:

    我们总是被所看到的强大对手而吓倒,因为同样徒有其表的我们很是心虚。当我们迫于无奈硬着头皮冲上去,就会发现面前的对手如此外强中干,甚至比我们还要虚弱。

    在我二战备考期间,凭你说过的另一句话,我度过了最艰难的那个阶段。

    你说,所有的坚持都有意义。

    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九个字陪我度过了人生里最艰难的一段心路历程。想来你仍像以前一样不清楚我接下来要就读的院系,现在告诉你:清华大学协和医院麻醉系。再多告诉你一句,复试成绩第二名呦。

    只是我没想到,这九个字只是半句,还有半句当时你没有告诉我。后来,我又听高帅完整地说过它:所有的坚持都有意义;所有意义的毁灭都在一念之间。

    落笔至此,我想那句话是不是也是一个半句,完完整整的意思是这样的:

    我们总是被所看到的强大对手而吓倒,因为同样徒有其表的我们很是心虚。当我们迫于无奈硬着头皮冲上去,却发现面前的对手如此外强中干,甚至比我们还要虚弱。这造就了我们盲目的自负,以及一段意气风发的美好时光。只是从我们意识到自负的那一刻起,我们反而无比地自卑起来。

    真是无药可救的人,我们都是无药可救的人。

    你知道的太多,其实,生活大多时候需要我们装作不知道那么多。

    现实生活和内心世界,是敌人,是盟友,还是什么关系,完全取决于你的态度。我们经常提到改变,然而,改变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彻底消灭某一方。这两者都是不可消灭的,失去了现实生活,你只是一个活在内心世界的小孩,幼稚的傻瓜;失去了内心世界,你不过是一具麻木地行尸走肉罢了。

    我们改变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两者更加和谐融洽地共存。

    唯心主义者更容易接受从内而外的改变,他们认为任何从外而内的改变都是背叛。高帅说过,你总是害怕被自身所处的环境同化,所以你要么从一开始就急于拒绝,要么就竭力去同化外界。他没说错。其实,我们的想法都是被你同化后的产物。只是,高帅视现实生活如敌人的做法就深受你的影响,我把生活当作熟悉的陌生人亦是深受你的影响。

    我们都在坚守着自己所赋予给世间万物的意义。那么追根究底,我们赋予各种事物的意义无不来自于现实生活。我们根据现实生活来塑造内心世界,内心世界又反哺指导我们改变现实生活。在内心世界的指引下,我们做出种种改变。

    然而,两者时时刻刻都会产生新的冲突和矛盾。不要执拗地消除这种不完美的状况,这是人力难以解决的问题。接受这种状况的存在,但不能忘记改变。这样,内心世界和现实生活这两条铁轨将会平行地向远方延伸,而不是分裂开来,各奔东西。我们个体也不会被两者活生生地撕裂。

    结合医生严肃郑重的说明,我对你的诊断是,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那你将会被撕裂。

    面对现实生活和内心世界,我是一个骑墙派,高帅是一个投降派,只有你,是一个纯粹的理想者。虽然我不希望你像高帅那样安心做个俘虏,但我希望你能感受到他那样的幸福。如何做,怎么做,你自己的生活,完全取决于你。

    只是,跟你过一辈子,我这个骑墙派两面摇摆不定,太累。

    我走啦。

    最好一辈子不再见面,我害怕再一次看到你一个人清冷地走在喧闹的街头。

    离开这里吧,去一个新的城市!一点一滴,重建你的内心世界,改变你的现实生活。

    读完,我笑骂娇娇一声:“矫情!”

    是啊,我们都太过矫情。生活往往最不需要矫情。在某些时候,像高帅那样顺势而为,并不是一种随波逐流,反而往往能得到生活的庇佑,避免很多很多遗憾。在某些时候的清醒和固执,总是会让我们错过很多合适的人,错失很多美好的事物。

    发完感慨,我将这两张纸重新叠好,小心翼翼地将它塞进座位与车厢壁间的缝隙里,希望它能给另一位有缘人启示和帮助。

    黎明时分,列车稳稳地停靠在了站台旁。我背上背包,一直随人流走出车厢、车站,然后独自站在这个国际化大都市的街道上,我看到朝阳已经冲破了地平线。

    沐浴着朝阳的温暖光芒,我虔诚地祈福着:

    祝福所有人,所有物,以及宇宙间的所有真实和虚无。

    以此为过去作结,将过往所有留给时间,迎着朝阳,我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