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骏琪许久没出声。 我却感觉他的目光如火炬,直直射在我身上。 良久,贺骏琪蹲下身,攫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来。 “你能为陆俊彦牺牲至此,为什么对别人这么狠?” 我对上他冰冷的视线,“对别人狠?贺骏琪,你说你想让我感受一下冰冷的尸体是什么样的?” 我讥诮地笑了笑,“我在十三岁那年便感受过了。你知道看着自己最亲的亲人身上温度逐渐消失是种什么感受吗?你有尝过被自己的父亲当做讨债鬼驱赶毒打是种什么滋味吗?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校园暴力,可你经历过吗?从小学时候起,我就被班上同学孤立,连老师都会莫名其妙找我茬,后来,我进了孤儿院,没想到,那是另一段黑暗的开始,只有小彦能给我温暖。我被其他孩子陷害,副院长不给我饭吃,小彦会留给我一个馒头。那时候,一个酸馒头,几根咸菜,对于我来说就是幸福。他会在我被欺负时,像头疯癫的小兽护在我前面。他不能激动,那些人一看他激动到最后晕了过去,怕闹出人命来,才匆忙跑开。” 眼眶中积聚了许久的泪终是从眼角流下,“而你,从小锦衣玉食,不需要担心居无定所,也不需要担忧吃饭穿衣的问题,更不用担忧那双双嫉妒的目光后面藏着怎样我无法承受的丑陋心思,所以,你怎么可能会了解?你和他们一样,只会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我为什么这么狠?可你说的那些,我根本没做过!高高在上的你,见到我如此卑微,像只过街鼠被你逼得走投无路,是不是觉得十分好笑,很有成就感?” 他抿着唇不发一语,凤眸极快地闪过一丝疼惜。 可下一瞬,我就想为这个自作多情的想法想抽自己几巴掌。 贺骏琪加重手上力道,“所以,这便是你如此恶毒的外因?” 我觉得嗓子眼好像被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也不想再哭,至少在这个男人面前,我应该保留我的骄傲与尊严。 他许是察觉到我重新饱胀的傲骨,那双凤眸更为阴戾,“只要你向霓姗道歉,过去所有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我咬着腮帮子,几乎一字一顿,“我没做过的事,我不会道歉!” “那你就一直跪着!”这句话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之后,他如甩脏东西一般甩掉我的下巴,就在他要起身的时候,我突然叫住他。 他起身的动作不慢,脚步却是顿在原地,显见地是在等我的下文。 我垂下眸子,“26号的手术请你高抬贵手。” 我只听到他冷哼一声,那双铮亮的皮鞋转了个弯,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如被抽光所有力气,一下子瘫跪在地上,后背抵着办公桌,满心绝望与凄楚。 外面又开始飘雪,扑簌簌地打在玻璃上,寒气从窗缝中钻进来,冷得我忍不住开始打颤。 双腿开始发酸发麻,尤其是膝盖,噬骨的胀痛。 因为下雪,即便天已经黑了,窗外的天地依旧被雪映照的泛白。 脸开始发烫,没多久全身都仿佛置身于火炉中。 可我依旧冷得牙齿打颤,没多久,身体也跟着发冷。 我抱紧双臂,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书房里的摆设在我眼中越来越模糊,脑袋也越来越重,意识也越来越混沌。 “吱呀……”所有感观开始封闭时,我听到门开的声音。 之后,一双孔武有力的胳膊将我抱起,额上触过来一只比冰还寒的干燥手掌。 “该死!”两字是我彻底昏迷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两个字。 再次醒来,满目的白,身边摆着很多复杂仪器,鼻尖充斥的消毒水味道使我明白我身处医院。 我动了动身子,牵扯到手,这才察觉到我右手被什么东西牵制着,手肘还很重,刚才动的那一下,像是蚂蚁在骨髓中爬的酥麻感霎时袭遍我全身。 那种滋味,怎一个痛不欲生可以形容。 等我缓过那阵痛,才努力勾起脖子去看我手怎么了。 这才发现一个黑黑的脑袋枕在我的手上。 而这个脑袋,如果我没看错,是贺骏琪的。 霎时,心中五味杂陈一起涌上心扉。 但更多的是怨和恨。 我想都没想,一下子把手抽了出来。 贺骏琪猛然抬起脑袋,他面上一点也没有刚睡醒的迷糊,那双凤眸依旧清明。他眼底有一团青色,下巴上青色胡渣都出来了。 我收回视线,把被子拉到脖子下,翻了个身背对他。 贺骏琪好像在床边站了好大半天,最终出去了。 没多久,门又被打开。 我死死闭上眼睛,装睡。 有一个柔柔的女音响起,“贺太太,我给你量一下体温。” 我转回身,见是一个小护士,忍不住往她身后瞧了瞧,没见到贺骏琪。 小护士似是知道我在找谁,暧昧地朝我眨了眨眼睛,“贺太太不用找了,贺总走了,让我给你量一下体温。” 我想说鬼才找他,可刚开口,却发现我嗓子火烧火燎的,疼得仿佛要被撕裂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由于言语含糊,我只能比划着让小护士给我倒一杯水,幸好她如看起来那般机灵,很快明白我的意思。 小护士把装着温水的杯子递到我手里,嘱咐我不要喝太急,小口小口的喝。 之后满脸羡慕地开了口,“贺总一定十很爱你,昨晚十多点钟抱着你走进来,着急慌张的模样似是要把医院都给炸了,把值班医生吓了个半死。最终医生说你是发烧才会昏迷,还要让院长把所有医生全都叫回来。又是给你擦酒精物理降温,又是用棉签蘸水滋润你的唇,那张脸比外面的雪还要冷,但那双眸子装的却是满满的专心,仿佛全世界他只看得到你一般。这种情节,我只在小说里看过,没想到现实生活中真有这样的事。” 她捧着小心脏,“如果能让我碰到这样一个男人,就算死,我也愿意!” 喝过水后,我嗓子依旧疼得厉害,发得出声音,只是沙哑得难听。 我哼笑了一声,“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送进医院吗?” 小护士摇摇头,却表现出很好奇的模样。 我把杯子递给她,让她再给我接杯水来。 小护士很乐意,接来之后拉过一旁的板凳,拖着双下巴杵在病床上,眨着星星眼期待地看着我。 我誓要让贺骏琪付出代价,就把他对我做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期间不免有夸大的成分。 小护士到最后满脸愤恨地攥了攥拳头,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在我面前痛骂贺骏琪,“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负心汉,简直陈世美在世!太可恶了,就算将他碎尸万段也不解我心头之恨!” 我虚假地挤出两滴眼泪,附和,“是呀是呀。” 小护士让我好好休息,愤愤不平地走了。 那小护士绝对是扩音器级别的大嘴巴,一个下午不到,我病房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女医生和护士。 陈澜风来看我,见医生护士将我的病房挤得满满的,且全都一副农奴翻身做主的慷慨激昂模样,诧异地歪了歪脑袋,“你们这是打算讨伐哪位昏君?” 刚才给我测体温的小护士刚要开口,被一个身形略显彪悍的女医生及时捂住了嘴巴。 那女医生对着众人使了个晦暗不明的眼色,所有人纷纷推说自己还有事,纷纷退出我病房。 陈澜风坐在我病床边,神色纠结,张了嘴又闭上。 我看他这般,真真觉得尿急,忍不住催他,“你想说什么?” 这句话,完全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他摇头,撅起的嘴巴晃得十分厉害,嘴唇相碰时还发出“嘟噜嘟噜……”的声音。 等他停止摇头后,那副便秘表情又爬上了他的脸。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声音沙哑地斥道:“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滚蛋!” 他许是也憋不出了,“嗨”了一声,语速飞快地说了一段话。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嘴巴能这么灵活。陈澜风不带停歇地说了半分钟,连气息都没变。可我听在耳中,就是“吧啦吧啦……”一串,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偏偏陈澜风一副他已经说明白了的表情,如释重负般把自己摊在沙发上,那表情,怎一个惬意可言。 我不想深究他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呆,突然开口,“你跟贺骏琪是不是好到同穿一条裤子?” 陈澜风十指交叉枕在脑后,极不正经地说:“我倒是想和琪哥同穿一条裤子,但他那人,死活不愿意!” 我又不经意地问,一步步指引着陈澜风跳进我的陷阱里,“那他做什么你都知道了?” “跟自己做的一样!” 我摆出一副惆怅模样,“真羡慕你和贺骏琪的友谊,好希望我也能有一个掏心掏肺,知心知底的姐妹。” 陈澜风得意地翘起二郎腿,脚尖不断晃着,“那是,你也不想想,我和琪哥是二十多年的同窗密友兼好兄弟。” “陈澜风,你每次和我谈贺骏琪的时候眼睛都贼亮,就像一个怀春少女跟别人说起心上人时散发出来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松开枕在脑后的手,伸出右手食指来指着我,“你你你……满嘴喷粪!” 我挑了挑眉,“你敢不敢发个誓?” 他伸出三根指头,“我发誓,如果我对贺骏琪有非分之想……呸呸呸。” 他瞪着我,“发个屁的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我一只手横在腰上,另一只手杵着下巴,“可是,如果你不发誓,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我无线唏嘘地叹一口气,“贺氏接班人和同窗好友有不正当关系,这个标题一定很吸睛。” “你你你……” 我放开手,“你要是不想你们的名誉毁在我手上,回答我一个问题怎么样?” 他很警惕地问我,“什么问题?” “就说你回不回答吧。” “你说了我再回答。” 我掏出手机,“你也知道,我做设计的,肯定认识一些媒体朋友。你放心,这条消息,我一定送上热点榜。” 他来抢我手机,被我先一步洞悉,他没抢到就苦哈哈地说:“只要你不问为难我和琪哥的问题,我一定回答你,行了吧。” 我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开口,“合适小彦的心脏,贺骏琪怎么找到的?” “你想知道,为什么不亲自来问我?” 陈澜风刚要开口,门口玄关处突然传来一个熟悉低沉充满磁性的嗓音。 我听到这个声音,全身止不住地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