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铭谅木然地站在床前,极大的幸福和悲切同时袭上心头,令他无所适从。几秒耳目皆空的停顿之后,他将手中的衣服扔在了床上,以烈火咆哮的姿态走向她,如火山熔岩冲向云霄,像太空陨石坠向地球,他用那天神般雄浑有力的双手抓住她,拥入自己,恨不能将她与自己融为一体,他以黑洞般有力的嘴吻住她的嘴,仿佛要将她吸入体内——
林之一再也止不住泪水,但她的深心里既无悲也无喜,就是默默感动。但除了感动还有疼痛。蔡铭谅显然忘了自己现在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就算没有这力量,他的动作已经足以折断她的肋骨。
林之一没有阻止,没有挣扎。她将自己交给了这伟岸的身躯和这身躯天神般的力量。她闭上眼睛,尽情吮吸着这身躯和力量带来的幸福、悸动和安详。这时,她的头脑里竟然闪过一丝念头:“要是现在就死了,该多好啊!”
蔡铭谅抓住林之一的双肩,随着一声裂帛之音,长裙便被撕成了布片。这个声音旋即渗入了林之一的心脏,令她血液蒸腾。她试图解开他的皮带,直到手蹭出血依然无果。这令她十分恼怒,心中顿生一种仇恨。这仇恨使她指节有力,指甲坚硬,在蔡铭谅的背上凿出了一片血痕。
蔡铭谅解开皮带,像武士从鞘里拔出宝剑,威武利落。青铜皮带头在地板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密不透风的两个躯体扑入灰色的床,像海豚钻进大海。他们竭力将对方熔进自己,肌肤在空气中擦出无声的闪电,构成了极其鲜明的光。于是,灰色棉布所构成的背景世界几乎变成了黑色。那画面像寒夜,以及夜空中孤单的月牙。
一支烟被点燃,像是苟延激情。白烟身不由己地飘向屋顶,被空气残忍的稀释着,还未到达天花板便已经消失在空气之中。林之一轻轻夹住了这支烟,她指节修长线条流畅。烟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开红唇并投入到手指的怀抱。在烟头的火光映照之下,手指的皮肤白里透红光泽温润。烟对此似乎也有些悸动。
蔡铭谅从林之一的手上接过香烟,将它摁灭在床头小几上的烟缸里。在最后一缕青烟消失的之前,蔡铭谅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举动。林之一也颇感惊讶。因为这是老烟鬼蔡铭谅第一次如此反感烟味。但他们并没有去深究这个问题,只是互相拥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必须得去洗个澡。”蔡铭谅说着下了床。林之一慵懒的躺在床上,凌乱的被子仅盖着大半个身体,一只**仰望虚空,像穿破乌云而出的雪峰。
“一一,这水调的多少度?”蔡铭谅条件反射地从喷头下跳开。这热水冲在身上,并没有清除疲乏的舒适感。相反,水从头顶流经全身,温度一直在不断升高,及至流到膝盖,简直熔岩一般滚烫。所以蔡铭谅躲开了。他本以为皮肤已被严重烫伤,但在镜子里却找不到任何伤痕。他再试着把手伸向热流,还是一样炽热。他满腹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四十多吧!最多五十度。”林之一慵懒的回到。蔡铭谅试图再去尝试,但滚烫的辐射令他害怕。他本想直接调成冷水再试试,不过好奇心驱使他做出了另外一个决定,“一一,你过来试试这个水?”
“怎么了?”林之一披着件男士睡衣推开了浴室的门。
“你试试这水的温度高不高?”蔡铭谅重复道:“小心点,别烫着了!”
林之一无奈地伸过手去,热水舒适的抚摸着皮肤。“很舒服啊!怎么了?”
“没事!”蔡铭谅答道。林之一出去之后,他再试了试水,便果断地切换成了冷水。终于,久违的舒适感席卷全身。
林之一无聊地躺回床上,拿起手机随便看了看,然后又放了下去。这时,她发现门口衣架上的披风变了颜色。她清楚的记得先前蔡铭谅进门的时候这衣服是黑色,但此刻已经变成了纯净的蓝色,像湛蓝的天空。
“哥哥!你的衣服还会变色,哪儿买的?”
“你说什么?”淋浴声使得林之一的声音模糊不清,连蔡铭谅也难以分辨。
林之一噘了噘嘴:“没什么,等会儿再说。”就在这对话的间隙,披风的颜色又有了些微的变化。在短暂的一瞬间,湛蓝的色彩里有了一缕瑕疵。但这瑕疵转瞬即逝,如果不是林之一一直注视在上面,恐怕根本就不会察觉。
林之一赤着脚走到衣架前。她发现,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材质做成的衣料,看起来既不是布也不是皮,市面上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令她更加疑惑的是,以前她从未见蔡铭谅穿过这件衣服。
“我也不知道这件衣服是什么做的。”蔡铭谅从卫生间走了出来。见林之一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件披风,便立即知道了她的疑惑。接着说:“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件衣服是怎么来的。”
林之一没有回应蔡铭谅。她发现蔡铭谅说话的时候,衣服的颜色也在微微变动,时而蓝色中渗透着灰色,时而闪过几缕黑色。于是问道:“那你有没有发现这衣服会变颜色?”
“好像看到过几次,我以为是光照下的自然反应。”蔡铭谅说着走到了书柜跟前。这书柜更像是酒柜,一大半都放着各种酒,白酒、红酒、威士忌、朗姆酒……至少有十几种。蔡铭谅扫视了一遍,取出了一瓶威士忌,顺手取了一个杯子倒了一小杯,一口咽下。
“当你喝酒的时候,这衣服又会变成红色。”林之一转过头看着蔡铭谅,“我发现这衣服会随着你的变化不断改变颜色。你洗澡的时候是最纯粹的蓝色,你出来的时候蓝色里面会有些杂色,而你喝酒的时候则会变成红色。”
林之一说话之际,蔡铭谅又给自己倒上了一小杯,这次比先前多了很多,但他还是一口干了下去。这时,披风红得更加浓烈,并不时出现黑色的细线。没等林之一说出变化,蔡铭谅又将一杯酒灌了下去。这时衣服的颜色已经是红黑参半。看着这些变化,林之一反而沉默了,她好像真正发现了什么,因为此时蔡铭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陪我回去一趟好吗?”蔡铭谅迟疑地询问。他不敢看她,只是盯着手里已空的酒杯。“我想回去把一些——”
“我去!”林之一打断了他。“但我想先洗个澡。”
不多时,林之一紧紧挽着蔡铭谅的手下了楼。站在楼梯上的时候,她发现从未在这个位置看过这间花店。虽然空间不大,却充满了生活情趣,每一件陈设都精致而富有情感。蔡铭谅也有同感。他发现这家店里的所有一切都碰巧是自己喜欢的。“这世间哪有什么碰巧,不过是有人心甘情愿罢了!”
灯灭了,小店重回黑暗。一把老式铜锁为里外两个世界做了了断。
蔡铭谅换了件宽大的棉布大衣,里面是淡蓝色牛仔裤和藏青色卫衣。林之一没什么变化,一袭干净的中式长裙,外搭青布薄棉袄,看上去并不保暖,所以又加了一条羊绒围脖。蔡铭谅轻轻解开她的围脖。明朗的自然光下,林之一脖子上的伤痕只剩下淡淡的印迹。
大街上早已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昨夜火锅店的嘈杂声现在分摊成了整大街的喧哗。蔡铭谅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他清楚自己现在并不正常。洗完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肤色里已经没有半点红润,也没有了黄种人的特征,只有雪一般的白色冷冰冰地敷在脸上,天然一副傲慢的姿态。
蔡铭谅很快就接受了这一切。相比烤羊般挂在桥上一整晚,相比从河里跳上岸,相比出租车都撞不死,相比洗不得热水澡,相比这些,雪白的肤色已经很容易接受。
林之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紧紧挽着他的手。她已经做好准备,就算生死劫,也要与他牵手同行。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看了看蔡铭谅。在她眼里,蔡铭谅虽然肤色越发苍白,但头发却黑了很多,本来依稀花白的耳鬓现在竟没有一丝白发。
“被吓着了?”铭谅笑着问道。这问题更像是自问,这笑容更像是愧疚。
“才没有!”林之一俏皮的答道:“你怎么就把我吓着了?”
“脸很苍白,眼神冷漠——”他四下打望了两眼,然后轻声说:“我的牙齿变得锋利,想吸食人血。”说着搂紧林之一,看看她脖子上的伤口。伤口比想象的愈合得更快。但并不能减轻蔡铭谅的心疼,于是在她额头上不停地亲吻。
“你想说你变成吸血鬼了!”林之一转过身认真地看着蔡铭谅。她本来只是想跟蔡铭谅开个玩笑。但当她注视着蔡铭谅时,玩笑的心思陡然消失。
这时,惨白的自然光笼罩着蔡铭谅。林之一可以借此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但遗憾的是,蔡铭谅的脸上找不到一个毛孔。不仅毛孔,脸上的痘疤也不见了踪影,连昨天还清晰可见的鱼尾纹也消失无踪。
“你的白头发不见了。”林之一没有继续观察,而是依偎在了蔡铭谅怀里。撒娇道:“你越长越年轻,我越来越老;等你返老还童的时候,我就成了老妖婆!”
“白头发没有了!”蔡铭谅寻思着。“自己倒是疏忽了。”
“到那时你一定会嫌弃我!”林之一轻声说,轻到几乎只有自己听见。蔡铭谅听见了。虽然他正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思考,但这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入耳中。
“我怕真的变成了吸血鬼!”铭谅看着前方,在她耳边轻轻说到。林之一却说:“那才好呢!就再没有人和我抢了。”蔡铭谅略微苦笑,苦笑里充满安慰。
“我有个死党,是华西大的医学高材生,让她给你检查检查。”林之一轻声问:“如何?”
“别!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万一她检查出我真是吸血鬼该怎么办?”说到这里,蔡铭谅自觉好笑。“一个人类医学院的学生怎么证明我是吸血鬼?何况,哪里证据证明吸血鬼该是个什么样子?”
他想了想玩笑说:“万一她报警,我就给抓去当小白鼠了。”
“才不会呢!要研究的话也用不着报警。她可是华西出了名的科学怪人,连给老鼠接上猫爪这样的事情都干过。你要真是吸血鬼,你觉得她会放过你吗?”说完林之一便怪笑起来。然后接着说:“我在想,真要是有人发现你是吸血鬼报警,警察会不会认为他是神经病啊?”
“你这个朋友叫什么?怪人的话,我倒想认识认识。”
“算了!真要让她给盯上了,没准真把你当试验品给关起来。”
“你看我像怕吗?”蔡铭谅摆出一副聛睨一切的姿态。“秦雪珂,”林之一说到。
“可惜是个男的!打起交道一点都没劲。”蔡铭谅不停地摇头。
“就知道跟女人打交道,谁跟你说她是男的了?”林之一把头转向另一边,装出一副生气的可爱样子。但她的脸上充满喜悦,这个玩笑在她看来,恰是那个最接近“正常”的哥哥回来了的标志。
“还有女生会取学科这么直的名字?”
“大雪小雪的雪,王可珂。”林之一不屑地看了蔡铭谅一眼,“别老说我是文盲。”
“蔡先生,您还!”一个声音传入蔡铭谅的耳中,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话题。铭谅抬头看去,这是一个熟悉的面孔,一时却想不起哪里见过。
“我是谭丽,是近水楼台的物业经理,这是我的名片。”谭丽说着双手递上了名片。
“谢谢!”他终于想起昨夜小区门口那个给自己送伞的人,想必就是她吧!蔡铭谅这才注意到谭丽也是一个极其俊秀的姑娘,按他一贯给人打分的标准,谭丽不会低于八十分。
“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谭丽恭谨地微笑。小区大门随之打开,蔡铭谅致意告别。谭丽对着他的背影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高端小区就是好啊!物业经理都是貂蝉西施。”林之一揶揄到。蔡铭谅没有回她。他正在努力回想自己昨夜怎么走出这个小区的,并想从这条路上找到蛛丝马迹。
近水楼台小区里,景观长廊已经绿荫如织。林之一不禁叹到:“木有如此——”但却没有继续说下半句。想想上次来这个小区时,她还只是一个学生。
长廊尽头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绿荫甬道,出了甬道便豁然开朗,再前方就是小区高层住宅。经过第一栋楼底的下沉式花园,中心景观气蒸云绕的扑入眼帘。数十亩中央景观在十余栋高层石材建筑的合围之中,与闹事喧哗物我两忘。十余个几乎看不出人造痕迹的景观组团相谐成趣,形成远近高低青黛有致的层次。一湾十余亩的人工湖淡然静泊于园景的腹地,湖水光华如镜。更有苍松流瀑蜡石菖蒲环岸相绕,侧卧于湖畔水榭亭中,一时身影不殊云泥难辨。
林之一一路走来,觉得心旷神怡。蔡铭谅却无心这些风景,只一路横冲直撞匆匆进了大堂,然后粗鲁地对物业管家说:“开一下电梯!”
物业管家不紧不慢地从资料柜里拿出一个木盒,然后从里面取出一个纸袋,再打开纸袋取出里面的门卡和钥匙。管家刷了一下门卡,然后推开了电梯厅的门,说到:“请进!”
“谢谢!”林之一连声说谢谢。
“蔡先生,需要把房门钥匙给您吗?”管家询问到。
“好!”蔡铭谅答道。从管家手里接过钥匙,脸上却没挤出一点微笑。
十楼电梯门开了。林之一下意识松开了手。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抽开,蔡铭谅又坚决地抓了回去。林之一没有挣扎,顺势把手指插进了蔡铭谅的指缝里。于是,他们彼此都找到了依偎。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蔡铭谅不单没有屏蔽这种气味,还试着呼吸了几下,以确定这就是消毒水的味道。他想起来:“昨晚在这里呕吐了,这就是为什么会有消毒水的原因。”就在这时,电梯门砰地一声关上,昨夜的记忆瞬间全部复活。他下意识的颤抖起来,几乎就要逃跑。林之一抓紧了他的手,这给了他以力量。短暂的眩晕之后,他们一起走向104室。
蔡铭谅打开了灯。屋子里看不到昨天的任何痕迹。蔡铭谅松开林之一的手,在房间里来回穿行,想要寻找什么。洒落一地的花瓣杳无踪迹,连一丝花香也没有留下。要知道蔡铭谅现在的嗅觉可以在房间里嗅出楼下花坛里有多少种花,甚至能分辨出哪一株上面有败叶。
蔡铭谅站在卧室门口,昨夜的画面像闪电轰击着他,令他连续后退了几步。卧室里,被子整洁地铺在床上,没有一丝褶皱。枕头也一丝不苟,找不到任何痕迹,包括气味。
蔡铭谅怔怔地说:“不可能什么也没有!”他眼睛盯着前方,却什么也没有看。林之一拉开了窗帘。洁白柔和的光线射入室内,给房间里带来了冷漠的光明。
蔡铭谅迅速走到客厅,趴在沙发边寻找着什么。翻完沙发翻书房,连厨房也没放过,却一无所获。他无力地瘫坐到沙发上,极力搜寻某一段记忆。最后,林之一把手机给了他。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蔡铭谅接连拨了三次,电话那头都只有这个声音。他逐字检查电话号码,并没有错。但他还不自信,又问到:“一一,你之前有打过她的电话吗”?
林之一点了点头。看着蔡铭谅一脸痛苦,她接着说:“你可以查查通话记录。”
“没必要了!我只是想跟她把话说清楚,既然消失了……”他冷漠地说。但他知道,假装的淡定和从容无法掩饰内心的惶惶不安。虽然他对林之一笑着说:“算求了!”
“真不打算找她?”林之一显然看出了蔡铭谅的不安。“她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呢?”
“哪有那么多危险!”蔡铭谅没有看林之一,双眼盯着自己的手指。他无法理解屋子里怎么会一点她的痕迹都找不到。衣物不见了可以理解为她全部带走了。可怎么会连气味都没有?还有那枚戒指,和那些摔碎的花。
“那你在担忧什么?”林之一说完这话之后便立即就后悔了。
“我不是担忧,只是感到很奇怪。”蔡铭谅转眼看着林之一,眼里镇定了很多。“你有没有觉得这屋子看起来有点怪?”
“我一进来就感觉到了,”林之一答道。“这里不像住了一两年的家。冷冰冰的。”
“嗯!”蔡铭谅点了点头。“以我现在的嗅觉都嗅不到一点她的气息。我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她这个人,这一切只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
林之一坚定地答道:“她不是幻觉。”这给了蔡铭谅信心。然后她继续说:“要不,我给班上的同学打个电话问问?”
“别!千万别!”
“那咱们该怎么办?要报警吗?”
“不用了!”蔡铭谅斩钉截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