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是在秋末回来的，据说是在局子里面表现好，提前回来的。阿水回到家时，贾大红隆重招待了阿水，给阿水接风，洗尘，压惊。席间，贾大红问阿水有什么打算。阿水说想养鱼，并说养鱼的想法很早就有了，养鱼的地点就在村西的柳枫河，还说妻子每次去看他，他都要问一问柳枫河，知道柳枫河一直闲着，心里就一直很高兴。这次回来，一下车，第一去的地方也是柳枫河。阿水最后说：“第一眼看到柳枫河清凉凉的河水时，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贾大红说：“你养鱼我支持，启动资金我包了。”阿水说：“红哥，两万块就够了。我给你打借条，挣到了钱就还你。”贾大红脸一沉，说：“还什么还！你再说还，我一分钱都不给你。”又说，“几天不见了，跟我玩客气了！”
说干就干。那一天，阿水正在池塘里抽水，把水抽干后，把池塘整理一下，该挖的地方挖一挖，该平的地方平一平，另外就是消毒，石灰以及一些消毒液也早运来了，就堆在池塘边。水面渐渐下去了，池塘底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阿水就在池塘四周走来走去查看着。
魏家集的赵瑞山出现在池塘边，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阿水。
赵瑞山来找阿水，并不是他消息通，这么快就知道阿水回来了，阿水回来的消息，是贾大红告诉他的。赵瑞山和贾大红是老亲，不过多年没有来往了，没有来往是两家以前都过得不好，过得不好，往往就没什么好说的，来往好像便没什么意思。近年来，贾大红发了，成了镇里、县里的名人，赵瑞山呢，当上了支书，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两家都觉得有了来往的资本和必要，便又续上了关系。赵瑞山近来遇到了点麻烦，找过两次贾大红。贾大红同意帮忙解决，但一直没有想出合适的办法。昨天晚上，贾大红给赵瑞山打电话，说阿水回来了，去找阿水吧。贾大红又交待几句话后，把电话挂了。
阿水以前和赵瑞山打过交道，不过印象不深，猛一见到时，差一点想不起来。赵瑞山来到阿水跟前，说：“是准备养鱼吗？”
阿水说：“是养鱼。”
赵瑞山说：“是自己吃还是卖钱？”
阿水说：“都是。”
赵瑞山说：“要是卖的话，我预购一份，当做村里干部和教师的福利。”
阿水说：“那我先谢谢你了。”
赵瑞山说：“要不是亲眼见，我还真不相信你养鱼。”
阿水这次看也不看赵瑞山了，说：“我不养鱼，你说我能干什么？”
赵瑞山说：“养鱼也行，就是挣钱太慢。”说了这话，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又说，“要不这样，你给我帮个小忙，我给你一万。”
阿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说：“我已经不干那事了，下半辈子，只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赵瑞山又笑了，说：“咱兄弟之间还用说那外套话吗？谁都想过安生日子，可离了钱，你怎么过？”阿水不高兴起来，说：“你意思是，除了干那，我就什么都不会了！”
赵瑞山也严肃了起来，说：“我还没给你说事呢，你怎么就知道让你干什么了？我对你说吧，事是正事，好事！而且你去了之后，什么话都不用说，你就往旁边一站就可以了，保证任何责任都跑不到你身上去。”阿水打量了一下赵瑞山，说：“你说细一点儿。”
赵瑞山就把过程说了说。原来魏家集西南坡有一百多棵杨树，早已成材了，偷伐得很厉害，村里决定把它们卖了。卖前开了村民代表大会，研究了卖树收入和款项发放办法，基本上按人头，一人可分多少钱等。村民们也都没有意见。办好了砍伐证，一个湖北老板带人来伐树了。这时候忽然有人上前阻拦，说树价太低了，是可以卖出更高的价来的。为什么卖低价呢，这里面肯定有人要使回扣。接着又说，树款也不能过村干部的手，应直接发到群众手里。湖北老板自然不能答应，拿出卖树合同来据理力争。但是再争也没用，多少天过去了，只要动手伐树，就会有人过来阻拦。
阿水听到这里说：“树价是不是真的低了？”赵瑞山说：“怎么会低呢？！我傻呀我！我们是跑了好多个木材市场，是和几个老板拍卖定的价。再说，也是开了大会，大家的意见嘛。”阿水挠了一下头，说：“这是你们自家的事，我去了不合适吧。你也知道，我现在就想养鱼。”
赵瑞山一个劲地苦请，额头上冒出了汗。
阿水忽然有了自己的想法，去一下也可以，到了那里，自己真的什么都不说，也不做，规规矩矩的，不是正好给人们一个重新认识自己，看待自己的机会吗？自己有了新的形象，改换了人，往后也就没有人再找了，自己也就真的清闲了。
阿水交待了一下池塘上的事，就跟着赵瑞山走了。赵瑞山矮墩墩的，走起路来身上的肉一波一波地晃动，人也不怎么禁得起走，不大一会儿，赵瑞山就喘了起来，一个劲地擦汗。阿水好几次不得不停下来，等一下赵瑞山。赵瑞山又走上来时，阿水说：“听说你外头有女人。”赵瑞山倒一点都不回避，或许认为阿水是自己人，用不着回避，直接说：“这年头，谁外头没一个相好的。”阿水说：“哦，那你说说红哥外面有人吗？”赵瑞山笑了笑，说；“红哥外面有没有人，我可不知道。”
赵瑞山这话看似随便一说，含意却很深，方方面面其实都照顾到了。阿水对赵瑞山笑了一下。这是见到赵瑞山以来，阿水第一次笑。
说到就到了，林地里果然有好多人，有的坐在地上，有的靠在树上，还有的爬在树上，吸烟，说笑，很有几分热闹。忽然有人说：“阿水来了，阿水来了！”林子里立时静了下来，接着，人们一个个都站了起来，树上的也下来了。
阿水远远地站着，不光一言不发，还朝大家微笑着。
人们却一个个地离开了林地，悄悄地走了。
阿水忽然有些失落，他觉得人们不该那样的，至少他们应该把有些话说出来。而人们之所以会这样，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是自己把他们挡了回去。阿水想到这里，快步向人们走去，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给人们敬烟。他有很多话要说，比如要对大家说：“你们干什么都行，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都跟我没有丝毫关系！”可是，人们还是很快就走散了，走得慢的接了阿水递过来的香烟，大多数人没有接烟，他们没有一个人给阿水提供说话的机会。
阿水一个人站在林地旁，久久地沉默着。
赵瑞山走了过来，当即点出一万元钱，塞进阿水的口袋里。阿水本想拒绝，但脸一沉，把钱收下了。阿水大步走远了，赵瑞山要留阿水吃饭，可无论怎么喊，阿水都一声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