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和老杨熟了之后,和狗也熟了。马让每次过来,狗就蹭马让的腿,或者拽马让的衣角,马让坐下来后,狗一动不动地站在马让身边,仿佛自己已是马让的狗。马让和老杨说话的时候,它卧在一边,低下头静静地听着,老杨和马让说到精彩之处,两人笑,狗也跟着汪汪。老杨下馆子吃饭,吃着吃着,狗来了,叼一叼老杨的裤角,裤角。老杨会意,对一同吃饭的人说:“有人倒茶,我去去就来。”丢给狗一块肉,然后和狗一起走了出去。
老杨常在马让面前提起老余,说老余活得滋润,没有白活。马让说老杨也没有白活。老杨笑,说自己这辈子该吃的苦都吃了,比不得老余,但又说自己也不算亏,也是享了一些福的。说到福的时候,老杨的嘴咧得很大。马让问老杨都吃过什么苦。老杨说到了五八年,六零年。
老杨说过往的事情也不是张口就来,随意而谈,而是需要某种烘托和气氛的。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老杨往往在喝足了酒,脸色似猪干似的,头发像茅草一样竖起来的时候,说五八年的事。老杨面前放着一杯清茶,人平静得像一块石头的时候,从他嘴里流出的,是六零年的往事。马让喜欢听老杨说往事,也喜欢老杨说往事时的神情。马让有时觉得老杨就是一块化石,许许多多的时间都在他这里沉积下来,凝固起来。
马让喜欢听老杨说往事,也是因为这时已开始写作,马让想,老杨讲的,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于是,马让常常听得如饥似渴,恨不得钻进老杨的肚子里,把里面的东西洗劫一空。而老杨能坚持下来给马让讲往事,也是因为遇到了一个好听众,一生中,能遇到一个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是多么难得啊。
一天中午,马让来到老杨这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汇款单来,得意洋洋地说:“老表,今天又有酒资了,咱们喝酒去。”老杨问是什么。马让又是得意洋洋地说:“稿费呀!”老杨接过汇款单看了看,说:“嗯,够喝一场了。这是什么东西发表了,给书记写的报告吗?”马让说:“不是报告,是我写的小说。”老杨听到这里,慌乱向四周看了看,一把把马让拉进屋子里,说:“你这样做可不行啊,书记眼睛里有你,叫你过来,是让你写材料,写新闻的,可没让写什么小说!”马让说:“我能光写小说吗?材料、新闻也还写的,写了村料、新闻之后,我有余力嘛。”老杨还是不放心:“写材料,写新闻,这才是老马荆州。”“可是,老表,我能光写材料、新闻吗,没有一点自己的爱好?”听此言,老杨把眉头皱了起来,思索了半天,说;“爱好嘛,可以到退休后再写。”马让说:“到了退休,就写不动了。”老杨说:“那怎么办呢?书记那一关怎么过?”马让说:“书记看过我的文章,还夸写得好呢!”老杨说:“书记对咱好,咱更得把材料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