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里还在种杨树。杨树损坏也严重。年年种树不见树。但种树是硬性任务,还得种。县里给各乡镇下了狠话的,完成不了任务的,书记,乡(镇)长就地免职。镇里便又把这话传达给各村支书,哪村完成不了任务,支书免职。这话不是恶话,用来吓唬人的,因为双阳确实为此免过支书的。这位支书是个愣头青,他说:“池塘边,路边,地边,种种树还可以,哪有成片成片的土地都种的!都种成了树,让老百姓吃什么呢?难道还像五八年、六零年那样的啃树皮,嚼树叶?”他第一天这样说之后,第二天又说:“我们这里明明是平原地区,自古以来就是种庄稼,打粮食的,种了树,十年八年之后,那不把地给毁了吗!”他这话大家都能说,可是没有人说,他说了实际上问题也不大,谁还不说句话冒冒气呢?关键是到了规定时间,他没有完成种树任务。镇里也早想免一个支书,杀一儆百的,于是把他免了。当然,也是这位支书真的不想再干了,想干的话,他会想尽办法,尽一切努力把任务完成了。因为不想干,一切也就无所谓了。有些村虽然完成了任务,却是把树种在偏背的旮旯里,这些地往往为比较贫瘠的次级地,种了树不心疼,然而上面检查的时候,很难看到。镇里便开了大会,批评了这种行为,说是思路不清,支乎应付,把香烧在过道里,把粉抹在屁股上。
办公室是信息密集的地方,马让在这里,既看到了上面下发的秘密文件,资料,也看到了底层向上面反映的问题。马让在这里,还看到了镇里各位领导干部的个人信息。马让看到夏书记的个人信息时,不由吃了一惊,原来以为夏书记多大岁数了呢!实际上夏书记岁数不大,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呢。可是,夏书记成了书记,而自己呢?那一刻,马让心里很凉。
有一天晚上,马让已经睡了,肖亮来敲门,说书记找他有事,马让急忙穿衣起床,下楼,向前一看,书记办公室里正亮着灯。书记这么晚了还在办公,马让很感动。进了书记办公室,书记正坐着看东西。书记见马让进来,就站起来,顺手把两份材料递给马让,说:“明天要在咱们这里开一个现场会,你帮我写一个发言稿。”马让接过材料,想着书记还有什么话说。书记却没再说什么,马让便转身要走。书记说:“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啊。”这话让马让很感动,书记这是慰问自己呢。马让冲书记笑了一下,说:“还早着哩。”然后走了出去。走出去后,才觉得刚才说的话不妥,怎么会早呢?说早,岂不把书记晚上加班的辛苦否定了。自己是多么不会说话啊!可是,真要是说书记辛苦了,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之类的话,却也是说不出的。
书记给的材料内容不多,也就是说能提供的有用信息不多,但是马让还是很快把稿子写好了。第二天,书记一起床,马让就把稿子送了过来,以便书记看一看,改一改。会议开始时马让也去了会场。马让想知道书记是否用了自己的稿子,或者是做了怎么的修改,自己听了之后,可以提高一下。不一会儿,马让又感动了,不但受书记感动,也受自己感动。原来书记并没有对稿子做什么修改,而是照着稿子讲了下来。书记对自己是多么信任啊!马让听的时候,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会议后,马让问一名干部,书记讲得怎么样。这干部也是大学毕业,平时喜欢读书看报,侃侃而谈,他回答说:“书记讲得很好啊!会前怎么说,会后怎么说,都说得很好,书记思维真是很敏捷呢。”马让听了,比书记听了还高兴。
一天中午,办公室几个人在一块吃饭,黄秘书让肖亮带两瓶酒,只用饭店的饭菜。饭店在镇政府东面,戏院对面。这家饭店的饺子很有名,味道好,一般人家做不出来。据说馅里兑有鸦片壳。老板叫木安。人们都称他时加了个“老”字,叫老木安。到他家吃饭,便说到老木安那里去。木安死后,儿子接着干,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儿子不干了,开起了棺材店。有一次,马让在酒桌上巧遇木安儿子,开玩笑说:“你前半生伺候活人,后半生伺候死人哩。”木安儿子听了笑,没说别的。闲话休提,却说这一天办公室几个人正吃着饭,忽然小飞走了进来,在坐的人都站了起来。马让本不想起来,但其他人都站起来了,便只好也站起来,马让当然知道,大家这么尊敬小飞,其实是尊敬书记呢。另外,即使不敬书记,也得敬小飞,小飞是书记身边的人,可以说,书记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小飞手里,得罪了小飞,小飞在书记跟前说你的黑话,还有你的好吗!小飞冲大家笑了一下。黄秘书给小飞倒了酒,小飞双手接过酒,一口喝下,说:“黄哥,你们继续。”
小飞走到马让身边,兀自笑了笑,说:“书记找你呢,让你写个东西,下午两点半前拿出来,可不要喝高了哟。”小飞说完就走了。书记请自己写东西,又让马让很感动,于是酒也不敢再喝,只等着饭局快点结束,而且想着书记会让自己写什么东西,干吗这么急呢。马让只顾想写东西的事情了,却没有留意黄秘书,马让没有看出黄秘书的心思,黄秘书却看出了马让的心思,黄秘书对马让说:“你有事就先走吧,早点把东西写出来,书记肯定在等着呢。”马便马站起来,对众人一笑,走了。黄秘书抓起酒瓶,说:“来,咱们继续,都要喝,喝个痛快。”黄秘书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带领大家,一连喝了好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