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让到办公室的时候,黄秘书不但请马让吃了欢迎宴,还送给马让一辆自行车。镇里建蔬菜大棚的时候,没有让马让参与,也就是说,没有扣马让的工资。客观的原因是,马让每日要在办公室值班,写材料。另外的原因,也是马让太寒酸,禁不起折腾,这也许是每个人都看得到的,因此没有人说什么。马让想起大学时的一件事,那时候,自己事先没有听到任何讯息,忽然却间成为了学校的贫困生。马让拿着补助款,心里却很失落,不愉快,心想,自己并没有向别人说过什么呀,怎么忽然之间就成了贫困生呢?这不暴露了自己的家庭吗?如果自己看上了哪位女同学,人家会和一个贫困生谈恋爱吗?这不是坏自己的好事和前程吗!
这马让是不忘本之人,后来,他写了一篇文章里,记述了黄秘书送自己自行车之事。原文如下:
自行车跑过乡街
我到乡里上班的时候,骑的是一辆自行车。这辆自行锈迹斑斑,行动不便,是我们家里的老人。它行动不便的表现是前后轮时常拧着不走,你动多大的劲,它就也动多大的劲,或者比我使的劲更大,总是跟你扭着来。有时候实在是着急了,就狠狠地朝轮子上踢几脚。应该说这东西是灵醒的,因为几脚下来之后蹬起来确实省力了,跑得也快了。但是这个办法不常用,人都是有感情的,对自行车也是这样。它身上的锈迹看上去明明就是老人斑。尊重长者是对的,可是我那时候还算年轻,年轻人大多爱美,还好面子,也算是一点自尊吧。于是白天上班的时候,我总不把自行车停在单位里,而是远远地停在某处,有时候停在旁边的医院。车子太老了,也不怎么怕丢失。车子果然也没有丢失。我为此高兴过。可是这高兴很快就消失了。说白了还是高兴不起来。我那时想过多次,等发了工资就买辆新的,堂而皇之骑着它上班下班,甚至谈对象时也骑上它,总之是,再也不用背背藏藏的了。然而这个愿望好长时间没有实现,原因是那时候钱总是不够花,往往是钱一到手就没了,暖都没有暖热。就这样过吧。希望总是有的。新自行车也总是有的。
就在我安心工作,对自行车之事处之淡然的时候,一天,黄秘书对我说:“我送你一辆自行车吧。”听了这话,我半天没有醒过神来,一是不相信黄秘书作为乡里的一名领导干部,会如此亲切主动地和我说话,二是不相信黄秘书会送我东西。我先是愣愣地看着黄秘书,一时间好像不认识他了,也好像站在我身边的是另外的一个人,与黄秘书本人毫无关系。接着我急忙转身朝后面看了看,我想黄秘书一定是在和别人说话,是要把自行车送给别人的,而我刚才的神情完全是自作多情。我身后没有一个人,远处也没有人,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我和黄秘书两个。那么,这一切都是真的了。虽然确信一切都是真的,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黄秘书,嗫嗫嚅嚅的不知道是感谢还是拒绝。黄秘书毕竟是领导,见我如此,就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着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心潮起伏,浮想联翩,我不知道黄秘书作为一位领导,为什么要送我一辆自行车。我以前虽然为黄秘书干了一些工作,可那完全是份内应该的,黄秘书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对待我。接着我想到黄秘书一定是看见了我的自行车,然后他才想到送我一辆车子的。那么,黄秘书平时工作那么忙,又是怎么发现我的自行车的呢?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这话真的他妈的有道理?!接着我暗暗下定决心,如果黄秘书真的送我一辆自行车,今后一定要加倍努力工作,哪怕豁上一条命不要,也要把工作干好,以不负黄秘书的重望。
黄秘书说到做到,不久后的一天,我正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着,黄秘书走了进来,说:“自行车在办公室前面的银杏树下,这是钥匙。”黄秘书说着把钥匙递给我。这个时候,我仍然不相信这是真的,一切都像是在梦里似的。我不敢接钥匙,我是那么的拘谨,那么的不好意思,也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黄秘书见此,便鼓励我说:“不要像个大姑娘似的。”我接了钥匙,黄秘书也是不想看我窘迫的样子,大步走了出去。
黄秘书走了后,我来到银杏树下,看到了那辆自行车,是一辆二八车,架子很大,再一个就是,车子也有些旧了,不过比起我的那辆自行车来,还是很精神的,在强烈的阳光下,它熠熠地闪着光彩。我一下子喜欢上了它,急忙找来抹布、砂布,端来一盆清水,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把它擦洗了一遍。失去了锈迹和尘灰的自行车也像人洗了澡似的荣光焕发了。这时,我想起了我家的那辆自行车,我家的那辆自行车也是锈迹斑斑,也沾满了尘灰,可是我从来没有擦洗过它。现在我为我从来没有擦洗过我家那辆自行车而深感内疚。
有了黄秘书的自行车,我家的那辆我就再也不骑了。我骑黄秘书的自行车对父亲说:“这是乡里的黄秘书送给我的。”怕父亲不明白,我又说,“黄秘书也是乡里的领导。”父亲看着自行车微笑了起来。从此,无论到哪里去,我都会骑上它,我再也不担心别人会说什么了,我想好了,如果真有人说了什么,我要么对他置之不理,要么会很不屑地对他说:“你懂个屁哩,这可是黄秘书的自行车!”
是的,我那时候二十出头,刚刚走上社会,黄秘书送我的自行车处处跟着我,我们形影不离,我骑上它时是那么地安然,那么地豪迈,那么地招摇。我们两个经常在我镇的大街小巷一闪而过。如果时光倒流,你有幸看到了那时的我,你一定会说:“这小子骑车子那么狂,八成是疯了!”
黄秘书说到做到,真的送我一辆自行车,我也想到做到,非常卖力地工作着,不但赢得了黄秘书的肯定,也赢得了乡里其他领导的肯定,领导们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个“不”字。
一天中午,和几个朋友在一块喝酒,喝完酒出来,朋友散去,我推自行车要走,正好一个收破烂的从旁边经过,看见了自行车,停下来问:“这车子现在还卖不卖?”
我说;“你认识它?”
收破烂的说:“怎么不认识,起初要卖给我,我出四十,可非要四十五,生意就没有谈成。”
我很生气,对收破烂的说:“你看仔细了,这是你说的那辆车吗?”
收破烂的哆嗦了一下,接着又看了看自行车,说:“就是它!你打死我,我也这样说。”
世界上竟有这么信口雌黄,胡说八道而且毫不脸红的人,真把我气坏了,我指着收破烂的鼻子,大声说:“快给老子滚!滚!不许你再污辱我的自行车!”
收破烂的看我一眼,急急忙忙地走了。我跨上自行车,向前跑去,自行车虽然左右摇摆得很厉害,但是,自行车和我,仍如一对亲兄弟一样,互相配合着,意气风发地再一次从乡街上跑过。
这篇文章后来发表在县报上,县报送到镇里时,竟被小飞第一个看到了。小飞本没有看报纸的习惯,只是那时书记不用车,他闲得实在是无聊,看到一沓子刚送的报纸,就随手翻了起来,看上面有没有***照或者女人征婚广告什么的。是的,小飞虽然已经婚,但对妻子以外的女人还是很感兴趣的,他总想更多地知道女人,了解女人。忽然看到了马让的名字,小飞对自己说:“马让这小子又发表东西了,看不出,倒是真有两下子呢。”小飞随便看了几行,是那种不入脑的看,看几行也就随手扔掉了。没想到这次看,小飞忽然眼睛一亮,钻了进去,津津有味地看完了。看完后,小飞一笑,把报纸叠起来,装进口袋里。过了一会儿,黄秘书走来了小飞急忙迎上去,掏出报纸,递过去,本不打算笑,但是笑还着挤在了脸上,说:“马作家又有新作了。”黄秘书噢了一声,接过报纸,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来,低头看了起来。看完后,黄秘书把报放在靠里的一边,半天没有说什么。
小飞原想着黄秘书是要说一些什么的,等了一会儿,见黄秘书什么话也没说,就自个走了,小飞边走边想,黄秘书这会儿不说话,是说不出来,等到没有人的时候,他会把那张报纸撕了,或者是烧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