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曼越来越漂亮了。这种漂亮，却不是刻意而为，一心想着要自己怎样怎样的漂亮起来，也就是说，决不像有的的女人似的，想漂亮却不得要领，结果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妖精。李银曼的漂亮，是一种非常随意的自然而然，即由做姑娘时的清秀甚至单薄而成为现在的丰腴成熟，女性所有的内在和外在的东西，都在这个时候充分地展现了出来。
干部们看李银曼时，也觉得她比以前更漂亮了，可是，究竟是怎样的漂亮，是怎样漂亮起来，却又说不出来，于是便认为人家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只是自己没有注意罢了。
这时候的李银曼对干部们更加客气了，总是微笑着先说话，态度十分的温顺和谦卑，仿佛每一位干部都能管住她，都是和书记、镇长一样的人物似的。
至于夏书记，李银曼在人多的时候从不接近，看见夏书记就远远地躲开，实在躲不过，就低着头默默地从旁边过去，给人的印象是身卑位贱，不便和书记说话的。干部们对李银曼的这种态度是理解的，进而想到李银曼不愧是在社会上混的人，接受东西就是快，这才来镇政府几天，就把规矩学了不少，人也改变了不少。
她还是在尽自己所能，悉心地照顾着夏书记，只是表面上比以前更加地注意和谨慎罢了。她自己到书记屋子里收拾整理东西，大多是在星期天，院子里没有一个人的时候，平时需要拿什么东西，则尽量让肖亮去。她现在已对夏书记生活中的一切了然于胸，什么时候该拿什么，总是能做到非常及时和准确，她即使不到书记屋子里去，也可以让肖亮毫不费事地把需要拿的东西拿过来。
这一天早晨，李银曼说书记被子该拆洗了，叫肖亮去拿来。肖亮犹豫了一下，说：“上上个星期不是才洗过吗，夏书记说被子该换了，就要拿回家呢。”李银曼说：“叫你拿你就拿，你罗嗦什么，人家不是句客气话嘛，你就当真了。”肖亮磨蹭着没走，他心里反感她这样做，觉得她做事太没选择了，夏书记大大小小、内内外外的东西她都要去管，而且绝不让他插手，她怎么能这样呢！那裤头、背心、衬衣、袜子都是男人的什么东西！这要是传出去多不好听。夏书记怎么了，毕竟不是皇帝，咱也不是他的奴仆！另外，也洗得太勤了，很多衣物明明是刚洗过没几天，就又要拿过来，那上面也根本没什么东西嘛。李银曼火了，说：“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说着就站起来往外走。肖亮没办法，几分迁就几分不满地说：“好好好，我去我去！”身子一转，鼓起一阵风走了。
拆着被子时，被子上的气味便又弥漫开来。李银曼想，是不是每个男人都有各自的气味呢，她能确切说出赵成、肖亮和夏书记三个人身上的气味，它们各各不同，甚至差别很大，比如说夏书记的气味，那是一种干燥的腥膻味，很浓重，源源不断地从夏书记用过的衣物上飘散出来。李银曼说不准对这气味的感受，总感到既陌生又亲切，既敬畏又含着些许迷恋。这次又是这样，刚把被子摊开，那种气味就强劲地钻进了鼻孔里，她身子不由抖动了一下，有些警觉地看了看门口，接着眼睛慢慢地闭上，静静地坐着。
她在腥膻的笼罩下，想到了自己的过去，那时过得多凄惶啊，孤独无助，任人说笑，含屈受辱，那时候姐夫是自己唯一的靠山，看见他，哪怕是想起他，心里头就生出一阵温暖和充实。姐夫其实没有比自己大多少，可是自己不但把他看做是最亲爱的哥哥，同时也是最慈爱和最可依赖的长辈。工作以后，姐夫对自己的照顾更直接了，这时候心中的那个想法也更加地强烈了，那就是一定要找一个和姐夫一样的人做丈夫。后来就遇上了肖亮，他也是不错的，自己嫁给他，应该说这一步是走对了。跟着肖亮过，自己也是得到很多的，别的不说，单就能在镇政府院住就是收获呢。镇政府可比兽医站大多了，气派多了，每次走进和出来时就会感到一种自尊和慰藉，看见街上的人也会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外出办事，遇见熟人问在哪儿住，老是说：“现在还没地儿哩，想盖房子，可资金不凑手，只好暂且住在政府院里。”说这话时并不感到自卑，心里倒是暖洋洋的。
可是——李银曼想到这里时忽然皱了一下眉，感到心里隐隐地有些锐痛——在镇政府院里住也有不适的地方，成天接触的都是干部和各种各样的领导，人家都是上面下来的，有着这样那样的背景，说话有份量，到哪儿去都被抬举得很高。相比之下，肖亮就太不显眼了，只是一个通信员，怎么也站不到人前去。肖亮对此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可是自己心里头老是感到自卑和没有着落，刚结婚时的依靠感和舒畅慢慢地变得稀薄起来。这一点，肖亮帮不了自己，姐夫赵成更是无能为力。有时候竟也想：自己也许不应该到这里来，不应该住进政府院里，如果一直在家里种地，或者出去打工，或者像像父亲一样在外谋事，那么，自己的生活基本上也就和农村的姐妹们一样了，虽然辛苦、卑微，但心里是单纯的、安宁的。
实际上，自己矛盾心境的真正改变是在和夏书记接触以后，自己对这种接触原来并没有多想，可是在别人看来就不一样了，身价仿佛一下子提高了许多，乡村两级干部都对自己另眼相看，在他们的眼神和举止中，自尊也慢慢地找回了呢。
夏书记，真应当感谢您啊，您对我的帮助太大了！您给我的都是我想得到而得不到的。可是我不能报答您，我太微小了，我只能给您洗洗衣服、做做饭，使您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腥膻味令李银曼陶醉，脑子里有一些云一样的东西轻轻地飘浮着，她感到了恬静和惬意。忽然，她看见父亲了，父亲看上去像那云一样的恍惚，却正慢慢地向自己走来。他已经走到门口了。她一阵惊喜，连忙定神去看，却什么也没有了，眼前的一切如铁似的静止不动。这时候，她好像闻不到那种气味了，她感到诧异，就把脸埋下被子，虽说闻到了，却轻淡得近乎变质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