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夜夜三思 > 第十八章 寒夜莲花
    虽然李益想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但由他来说太违和了,最终只能是闭口不言。

    好在明红也没多说,把带来的鲜花和水果摆上去,又一个人对着墓碑说些话,两人就离开了。

    到外面,明红也没有直接说要回去,而是对出租车司机说了个地址。很快,车就开到一个城中村。

    明红依然沉默,下车后就往一个方向走去,停下时,面前是一个学校操场一半大的池塘。

    池塘边一个木牌写着‘禁止采摘荷花和莲藕’,里面是可以看到池底淤泥的水,水面上是一束束干枯泛黄的荷叶,一副破败景象。

    明红像是沉思,又或者是怀念,脸上是少有的平静,“如果是夏天来,这里就开满了荷花。”

    李益知道,明红并不是要说荷花,只是在这里缅怀下过去,这种事他也常做,所以他没有接话。

    明红见李益不出声,没话找话地问他:“你喜欢荷花吗?”

    “不喜欢。”

    “为什么?”明红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惊讶,“一般不是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吗?就算不是很喜欢也不至于不喜欢吧?”

    李益始终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小女人式的感性,也只能实话实说,“一般人都是从书上看到《爱莲说》,就以为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什么的,因此就认为莲花品行高洁。其实,再干净的池塘只要种上莲花,就会变得混浊,水底就会积累污泥。所以,不管莲花有多么干净,它始终是要把水搅浑的,它也离开不了恶臭的淤泥。”

    明红有些不太情愿相信,所以用另一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怀疑,“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是因为以前我家里承包了一大片水塘种植莲藕。”李益给出了最合理最直接的回答。

    明红却有些无趣地看着他,“和你在一起时,无论多么有意义的事都能变成不值一提。”

    李益只能笑笑,他这样做的原意是避免陷入尴尬,他不是很喜欢在别人面前表露情怀,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往往大煞风景,终结过不知道多少话题。

    明红面对池塘坐了一会儿,招招手,示意李益走过去。李益刚一走到她身边,就被她紧紧抱住了手。明红抱得很紧,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个朽木。李益先是有些不知所措,随后无师自通地拍拍明红的背部。

    不一会儿,明红抬起头来,眼睛有些红了,抬头看着李益,眼中是浓烈的感情,如火山底烧红的石头一般,说:“他们,他们,都走了。”

    李益没有问他们是谁,甚至没有说一句话,他知道这个场景就像过去的那些感动一样,只能被封存在记忆里,亲身经历的两个人再也不会提起。

    他们就是这样,总是互相舔舐伤口,却永远不会真正依偎。

    果然,一坐上回去的车,明红就怡然自得的拍了几张照片,好像今天发生的事已经全部忘记,随意聊些过时的新闻,似乎只是出来旅游一番,从她身上看不出发生了如何事。

    李益依然是作为倾听者存在的,看着远方起起伏伏的丘陵,在明红的身边,他感受到了更深的孤独。

    像是冰天雪地里穿上了湿透的外衣,那种不断被带走热量的感觉甚至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过去的他非常享受在明红身边的感觉,他们的每一次秘密约会,每一次敞开心扉,都能让他回忆许久。现在却像吃了没煮熟的鱼,不仅不新鲜,反而那股腥味熏的他睁不开眼。

    而在脸上,李益没有任何异样,一边听一边点头,似乎听的津津有味,认真扮演着垃圾桶的角色。

    下车,一起吃过晚饭,李益迫不及待地回到教室自习。

    重生回来后,也只有这个教室能给他一些熟悉感和归宿感。李益发现自己虽然远比过去成熟,但是世界也远远比自己曾经接触的更陌生了。

    一念至此,李益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他甚至想,自己不该回到这个时代,其实自己对这些过去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留恋。想到深处,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在面临命运的惩罚,又或者是考验。

    李益本以为回来后还是当时的局面,却没想到出题人见他的水平提高,又重新为他挑选了一副试卷。

    也许,是时候回家一趟了。李益如此想着。

    自习期间,班主任罗海来班里一次,为留在班里的十几个同学讲解了几道难题,就匆匆走了,临走时叮嘱同学们多加衣服。

    还没等罗海带来的热潮平静下去,外面忽然传来阵阵惊呼。

    李益第一个走了出去,看见在路灯的黄色灯光照耀下,一朵朵雪花轻飘飘落下。

    就在十一月末,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

    各楼层不断传出来兴奋的呼喊声,似乎翩然而至的雪花带给他们无穷的动力。也有安静一些的,上身趴在阳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雪花看,似乎里面有什么精彩的故事。

    李益伸出一只手,那是一个布满大大小小伤痕的手,手指修长,李益没有刻意去抓雪花,一片片雪就落在他的手心,一股清凉的感觉从手心传来,李益似乎能感觉到从心底传来的喜悦,手腕上有微热的感觉,李益用另一只手摸摸脸,才发现不知何时,脸上依旧爬满眼泪。

    那种苦涩的感觉肆意宣泄着,李益只是站着不动,直到阳台上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角落。黑色的衣服完美地将他融入黑暗,他又站了许久,才自言自语:“原来我已经这么孤独了。”

    他又说:“我又能感觉到孤独了。”

    站了良久,直到脸上的泪痕干了之后,李益才站直身体,迎面明红走了过来。

    “你的衣领乱了。”明红像是说着什么完全无关的事情。

    “那又怎么了?”李益毫无生气的回答。

    “我帮你整整。”说着明红就转身走到李益的背后,她的动作非常小心,从里面的毛衣到外面的帽子。她脱掉手套,用手指一点点把李益的衣领捋平,把帽子往后拽拽,动作利落又不失轻柔,两三分钟后她说:“是不是舒服多了?”

    李益完全没有感觉,但还是回答:“嗯,舒服多了。”

    李益感觉似乎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靠近自己,是一个温热的身体,然后一双手环绕过来,身后传来明红闷闷的声音:“现在呢?”

    “很暖和。”李益诚实回答。

    “那就好,”明红从李益身后走了出来,“冷了就多加点衣服吧。”说完摆摆手,不等李益回答就背对着李益走远了。

    明玉从前面教室转了出来,对李益笑笑,黑暗中李益看见她的牙齿惨白,然后转入黑暗。

    北风渐渐大了起来,雪花夹杂着冷风向教学楼灌来,李益只觉得被整理好的衣领是一个进风口,带走了他更多的热量。

    过了几天,学校的自习终于结束,学生陆陆续续的归来,李益又恢复了正常的学校生活。

    张明期待的钱博的报复也没有来,听说钱博因为下雪路滑,和一帮狐朋狗友在公路上飙车时摔断了左腿。万幸的是只有摩托车几经报废,由于穿的保护用品齐全,钱博的伤势不重。

    就在新雪刚融之际,李益赶到了医院。

    因为高三请假不易,李益从那以后就没去过医院,只是通过手机和何杰有些或断或续的交流。

    何杰躺在床上,身边是个电火炉,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毛毛虫,缩成一团,宽大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活像一个竹竿把衣服串了起来。

    “你真的要出院?”李益认真的问他。

    “嗯,”临近死亡,何杰脸上的笑容变得坦诚了起来,“反正也没几天好活了,与其在医院躺到死,还不如出去转转,最后看看世界的风景。”

    他又补充道:“我早就和爸妈说了,他们一直不同意,直到这几天下雪了,环境实在不利于修养,他们才说要把我转到南方温暖一点的地方去。”

    李益面无表情,“希望还能看见你回来。”

    何杰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流泪,“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过完今年,这个你拿着。”然后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书,李益接过一看,是一本英语六级词典,翻开一看,上面倒是有不少笔记,书页泛黄,显然被主人翻了不少次。

    何杰恋恋不舍的看着那本词典,“本来我是为大学做准备的,现在就把它送给你,什么时候不想要了,你就烧给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收到。”说到这里,他又突然笑起来。似乎随着生命的流逝,他的冷静也随之流逝了,不仅现在躺在病床上的身体病危,他的灵魂也像是寒风中闪耀的烛火,不知何时就要熄灭,却还要拼命闪耀。

    何杰爸爸走进来,歉意地说:“我们得走了,要不然天黑前赶不到预定的酒店。”

    何杰微笑告别:“该走就得走,你也该走了。”说罢拿起放在一边的衣服,艰难地穿了起来。

    李益看着汽车远去,今天来的只有他一个。何杰走得悄无声息,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反抗即将降临在他身上的死亡,这样别人没有看见他的遗体,没有看见他的骨灰,也许就会猜测,何杰是不是还在某个地方活着?现在科技发展程度高,说不定就有最新的治疗技术,能把何杰救回来。

    只有李益知道,他再也不会见到何杰了。就像他从前遇见的无数个人那样,何杰也从他的身边消失了。

    看看手上的六级英语词典,李益到路边商店买了一个打火机,一页一页的把词典撕下点燃,看着火花在雪地飞舞,看着一页页化为灰烬,心里默默地说,一路走好。

    然后,头也不回,李益朝着与来时相反的路走去。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