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终究少了许多期待。
依然是沉沉的夜色,只是方向变了。不知何时,一层薄雾笼罩了无边的原野,天地之间,似乎只有前方笔直的道路。
李益没有睡觉,同车里大部分人一样,他也只是紧紧盯着车窗,看着眼前不断掠过的公路。曾几何时,他也曾经抱怨过,自己从来没有选择,即使有的选择,也只是被迫选择,最终按照既定的路走下去。
就像这辆车一样,它有方向盘,它也有许多路,事实是,它不由自己掌控,只能在一条既定的路线往返。
过去无数次,李益想着,如果重来一次,就算重来一次,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司机手中的烟头时亮时灭,偶尔手伸到窗外,弹下烟头,烟灰被抛向窗外。
大概八点半时,汽车到站,李益到学校时,已经九点。看见班里的灯还亮着,就上六楼,走进教室。
教室里是一些放假没回家的人,比如尖子生刘秋林,曾经教化过方宏反而被毒化的秦察,还有明玉,班长金立,剩下的人因为时间久远,李益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走进教室,没人有抬头,李益自顾自地找了本书看,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这本小说全篇笼罩一层悲伤的基调,是李益能看下去的类型。一方面他可以知道有人比自己更悲伤,另一方面也是提高自己的情绪控制能力。即使抱着这个目的去欣赏一些文艺作品,他也常常因此落泪。
明红走了过来,在李益身旁坐下,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明天我们去野炊,你去吗?”
李益看了看,写上:“像上次一样,我们两个人,就去。”
明红拿过来接着写:“不开玩笑,你到底去不去?”
李益知道这种野炊多是校内几个班级的人互相联络的,目的也很简单,交朋友,确切的说,交的是男女朋友,多半还要喝酒,唱k。只不过他很少去,明红也很少去,曾经因为交钱的事李益和有些人闹得很不愉快。
当时李益还以为是请自己凑个数,也没人提最后花费是要分摊的。单单是分摊也就罢了,结果有几个人不交钱,先垫上的人感觉吃亏了,就把主意打到了李益身上,又来找他要钱,李益没忍住就和他们吵了起来。一来他们说花了多少就是多少,李益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人公开算过账。二来一起玩的时候,那几个人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别人一点插不进嘴,最后要找他这个全程陪跑的人买单,哪来这么好的事?
李益知道明红多半是有什么事情找自己帮忙,而且,自己能帮明红多半也就是那些狗屁倒灶的事。至于上一世为什么没有找自己,很简单,上一世自己只会打架,身上缝的差不多百数针了。就连班里嚣张跋扈的方宏,也不敢在李益面前说一句重话,某种方面来说,算是威名远扬。
于是,李益在纸条上写了一个字:“好。”
之后就是回宿舍,从昨天夜里到今天,李益早就累了,就是一时之间还不是非常困倦。宿舍里就只有张明和老王没回家,这两个家伙,一个家里离得远,一个根本不想回,基本每次节假日,他们都在宿舍,而学校对此也不做要求。
此时,老王正在看片,声音开的很大,似乎要抓住这个机会把平时不得不静音的怨气全部发泄出来。张明一边看着一本小说一边瞄着老王的屏幕。
老王伸出一只手,作兰花指状,对张明眨下眼,嗲嗲地说:“来嘛,来嘛,大爷,快来啊。”
张明一声大叫,冲了过去,说:“大爷来了。”反把老王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李益走进去时,两人玩的正疯,看见李益,老王问:“明天野炊你去不去?”
李益对老王被邀请倒是不奇怪,老王的成绩在年级在班里都是名列前茅的,班里前五,年级前二十都是常事。再加上文章写得好,也是班里很有人气的一位了。
李益回答:“去,”又问张明:“你不去吗?”
张明不屑地撇撇嘴,说:“那群狗东西算什么玩意儿,求我去我都不去。”张明就是这么一个直来直往的人,无论对谁都是想骂就骂,从来不带半点掩饰的,就是骂的人站他面前,他也敢再骂一遍。可能这也是张明人缘好的一个原因,谁都想能有一个可以放心的朋友。
老王嘿嘿笑着说:“不去你可别后悔,听说有好几个美女呢,而且还特别开放。”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张明看得冒火,骂他:“也不看看你那鸟样,人家能看得上你,开房钱你出得起吗?”
老王指着张明,对李益说:“这下知道什么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吧。”
李益只能点点头,这两个人说话他完全插不进嘴,每次见到都觉得非常神奇。然后上床,拿出耳机,找几首歌听了起来。
这个时候还没有‘小鲜肉’之类的说法,留下的主要是周杰伦、蔡依林、陈奕迅等人的歌,间杂一些后来只能算是老歌的歌曲流行。甚至外语歌还不是普罗大众能接触到的,李益也只是随便找几首歌听听。
那边老王和张明还在争论赵MP4应该由谁保管的问题,两个人都想夜里拿着看,最后张明说:“问问李益吧,他说谁拿着就谁拿着。”
李益自然也注意到了,没等他们发问就说:“干脆你们两个一起睡吧,这样问题全解决了。”
老王立刻摇头,像是见到什么洪水猛兽似的,指着张明说:“要是别人就算了,对这个家伙我真的不放心,我怕他连我都要下手。”
张明一听,立刻奸笑起来,说:“你知道就好,就算晚上你拿着MP4,我也要钻到你被窝里。”
老王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但他又不甘心这么让步,干脆破罐破摔:“大不了老子不睡了,反正你别想拿走。”
张明继续说:“晚上不睡,明天哪有精力面对那些美女啊?”
老王又想了几遍,美女和大片谁轻谁重他还是分得清的,再说了,反正也就一天晚上不看罢了,最后他说:“你得保证,明天夜里我看。”
张明立刻点头,说:“我保证,我绝对保证。”
老王斜眼看着张明,相信张明的保证还不如拿找豆腐撞死,老王的目的也不在此,他说:“先叫我十声哥。”
张明犹豫了下,还是叫了十声哥。
老王咂咂嘴,好像还没回过味来,说:“太快了,还没听清呢,再叫十声。”
张明咬牙切齿,想到等会儿就拿到MP4了,也就忍了下来,只是下定决心,这十声哥就当是为明天叫的。
十声之后,老王依然没有把MP4交给张明的意思,张明恼了,说:“你信不信老子尿你床上。”说着说着就要脱裤子,老王立刻拉住他,才不情不愿地把MP4递了过去。
睡前,老王对李益说:“明天早上还用我喊你起床吗?”
李益想了想,自己是明红邀请的,还是和明红一起出发吧,就回答:“不用,明天我约了人一起走。”
老王嗯了声,没再回答,似是陷入了睡眠之中。张明倒是看的正起劲,完全忘我,被子掉了一半都不知道。远方,又像是近处,传来阵阵吵闹声,应该是一些喝醉的学生乘着宿舍即将关门之际掐着点进来。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李益有点睡不着,或者说,李益一直都是睡不着,失眠只是他的正常生物钟。
想了一会儿,李益给明红发了条消息:“睡了吗?”
过好大一会儿才说:“就要睡了。”
李益:最近还好吗?
明红:其他还好,就是有几个烦人的苍蝇整天缠着我。
李益:他们怎么了
明红:就是有事没事都要发条消息,经常说些云里雾里的废话,真的特别烦。
明红:就是别人也挺有礼貌的,不好回绝。
李益想到了一些东西,明红说的这种人好像也包括自己,他刚认识明红时就是整天问好,说些云里雾里的东西,犹豫了一会儿,李益还是问她:你说的那些苍蝇包括我吗?
明红立刻就回复:不包括。
李益刚要笑出来,又问:那你觉得我烦吗?
明红同样很快的回复:烦,特别烦。
李益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好像也不是什么坏话,就干脆说:晚安,你早点睡。
这次明红没有立刻回复,过了十几分钟,手机振动了一下,是明红发来的新消息:你逃避的样子,最烦。
李益装作不懂她什么意思,只是把头看向窗外明月。此时,明月弯弯的如镰刀,其实李益也只能在心里想想镰刀的样子,因为他基本没接触过镰刀。从这方面看,月亮和镰刀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你以为触手可及却接触不到的一种东西。
曾经李益以为如果人生重来一次,他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起码不那么被动。事实是,即使李益已经重生,过往的一切在他看来也像一团乱麻,找不到头尾,分不清轻重。
那些自以为能改变命运的人,往往也为命运所左右,那些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人,其实也是另一些人的棋子。
太阳终于升起,新的一天开始,李益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