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屋子里某个角落的蝈蝈还是蛐蛐一直在“区区区区”地叫唤，扰得我睡不着，我从地上爬起，其实，本来就睡不着，这种危险境遇怎么可能睡得着，“俊诚——俊诚——”我在小声呼唤俊诚，他没有回应，我靠近他，听见了微微鼻息声，哎，也对，怎么可能睡不着呢？一直都在累，还是一个本来在幻想天空自由翱翔的六年级学生，心中的愧疚之感顿然升起，我踏过蜷缩在一团的穿山甲，这小东西也在累!
刚刚就一直左翻右滚睡不着，一直在想着外公外婆的安危，以及一个县城的人安危，一路上过往经历种种都映入脑海里。
我，波及了全县城的人。
我到了窗户边，老人是守上半夜的，他抬着一把椅子，坐在上面，面朝窗户外警戒情况，只见他把枪立起向上，抱在怀里。
我走近了，借着月光看见老人的头缓缓抬起又低下，我忍不住发笑，这不就是我们课堂上调侃的“钓鱼”吗？没想到，一贯作风严谨的老人也有如此憨厚可爱的一面啊！
我没有吵醒他，反正我也睡不着，索性帮他看一阵子。外面静悄悄的，没见一个怪物的身影，月光像一袭白纱披洒在我目力所及的景物上，隐隐约约散发出柔美缥缈的白晕。月亮真像一个软玉温香的美女子，用着柔弱无骨的芊芊细手来抚慰这座伤得体无完肤的城市。
我怎么变得这么伤感了，这么发展下去，都会情不自禁地作一首诗留在这个不知名的烟酒铺的人墙壁上。
“怎么不去睡喽?”老人醒过来了。
“睡不着……”我尽力掩饰住内心的伤感，用平常缓和的语气讲道。
“心事重啊！”老人讲完这句话就没有再问了，我倒希望他在问，像平日里那些七嘴八舌的老婆婆一样，让我厌烦的问东问西一样问我，好让觉得，我还能活在平常。
我转回头回去睡觉了，老人看着我落寞的身影，说道：“来喽！给你讲个故事！”
我立马像弹簧一样，弹回来了，眼神紧紧地盯着他慢慢张开的老嘴，“历史上学过越战吧！”
“历史书上没有，在网上搜过……”没想到何一灵猜得这么准，也没想到老人打过越战。
“一个同入伍的老家伙，跟这我这把枪一样的老家伙，本该入土了，但又被我翻了出来，活了……”
我没有听懂，什么死了又活了，我还是在认真听着，因为大人们讲话总是隐喻很深。
“老喽！只想做个农民，又碰到战乱，嚯嚯!好笑，还是打得不是东西的人，好笑嘞！”老人抚摸着枪身，闭着眼睛，好像在回忆一些陈年往事，张开了浑浊的双眼，“算哒！讲就讲哒！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前屁有点长，闻了不要嫌臭啊！”我哑然失笑。
“还是越战打完时，那个老家伙还在执行任务，我们那时候也摸透了越南鬼的丛林打法，越南鬼韧啊！还是一换一的伤亡，他们发现了南山区的一个战俘房子，要去救，全连因为他这个多余的想法丧生，他火啊！打了鸡血，故意被越南鬼子追得满山跑，打游击，活活磨死他们半个排，越南鬼子这时候怕了，觉得不值!他又摸回战俘房子，把守卫都搞死哒！打开门一看……”老人说到这儿哽咽了，随后咬牙切齿地讲道：“越南鬼子比日本人还不是人，一屋子女战俘全被割断手脚，只剩下上半身在一堆蛆虫里爬啊爬!那眼睛……”老人再次停下来，抚了抚眼睛，“不说了，不想说了……”
我被这个并不动人的简短故事吸引了，应该是老人讲得很有张力，“然后呢？你的那个战友呢”
老人恢复以往严厉的神色，“又不是讲故事，哪来那么多然后，回去睡觉切!”
我很失落，背后传来老人的浑浊声音，“义凡啊！我讲这些，就是告诉你，活了半辈子的人都能讲些伤心往事，你们这些年轻人别藏得太多，担坏了……”
早上，我听见了吵闹声，是老人和何一灵起了争执，老人说要走路过去，保险，何一灵说直接开车去。
“开车就是找死!”
“走路不也一样!”
“你放屁，走路找死?一路上都是鬼，突然冒出来一个，就会带来一群，围住了就是死!”
“用我昨天那个办法!”
“哼哼……淋点酒在身上就没事了?你敢打包票那些鬼就闻不出了?”
“要不然你就死了!”
“就是早点到，晚点到的问题，反正我和两个孩子是要走路，保险!”
“你看他们听谁的?”转而他们两个看着我和俊诚，却发现了我和俊诚起了更大的争执，我们两个正牛鼻子顶马鼻子似的相互瞪着，我说先去找我外公外婆，俊诚说先去找他爸爸妈妈。
“你爸爸妈妈在武警部队那里，你怕什么？”
“我不管，我要先见到他们，我昨天晚上做了噩梦，梦见他们喊我，喊——，喊我逃命，逃命出去……”俊诚掩面哭泣。
我置若罔闻，“我他妈的还做梦梦见我外公外婆还活着，要我去救他们呢？”
俊诚听出了味道，俊诚真的很聪明，能够准确抓住别人话语之中的漏洞，进行反击恼羞成怒：“是呀！你外公外婆都可能死了，你还救什么啊？”他在竭力对我嘶吼，想要压过他音量上的劣势，却不知道这番话给了我更出沉重的打击，深深的割裂感!
我不禁后退了几步，看怪物一样看着俊诚，喉咙管在发颤，一口气憋在那里，我吐了出来，“你爸妈也死了，不然为什么电话打不通，不然为什么不想个办法和你联系，有这样的父母吗？”
“你，你，你，你……”俊诚指着我说不出话。
“来啊！要打吗？”我逼上前一步，尽管手掌还生疼，但经过老人有效的包扎，对付俊诚还不成问题。
“好喽！都别吵了!”老人出面阻止了，“听我的，既然都没办法保证人活人死，就先保命，去黑风岭!”
一艘泛着绿光的纸飞机在窗外划过，随即暗淡下来，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