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潇没料到王铎口中的长者却是自己的师祖,一时语塞,便闭口不言。
王铎接着说道:“师尊躲闪了三十余招,便是想使我知难而退,随他返回少林。但到了第三十九招,他却不避不让,硬生生接了我一掌。你要知道,我那一掌叫做‘大力金刚掌’,乃是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之一,能开碑裂石,何等威猛,当时武林中能硬碰硬接我一掌的,不过区区两三人。哪知我一掌击在师尊肩上,内劲便如江河入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世间竟然有这等神人,简直闻所未闻!我知道便是再打他十掌,恐怕也只是帮他多掸点灰下来而已,当下便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哪知师尊忽然哈哈大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天意,天意!’我不知他说‘天意’是何故,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尊驾武学通神,在下自叹不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师尊却道:‘王铎,这世上便只有老夫一人能救你性命,你愿意拜我为师么?’我以为他仗着武功高深莫测,欲羞辱于我,于是懒得理他。师尊又道:‘你是否因为丹田之病而痛不欲生?’”
王铎又喝了一口水,说道:“你没修炼过内家功夫,不知道师尊说的‘丹田’,上通泥丸、下贯涌泉,为先天大道之祖,千变万化之道,神妙莫测之机尽从此出,其中更以气海为主。”
“我从未与别人透露这个秘密,却被师尊一语道破。当时我吓得魂不附体,呆呆看着师尊,如见……咳……如见鬼魅!”说道此处,王铎的神情变得诡异起来,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场景,而面前的易潇便是师尊张全峰。
易潇亦听得神游体外,只觉师父虽然语气平淡,但每一句话都惊心动魄,暗藏杀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王铎,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过了一会儿,王铎方说道:“师尊见我发呆,又道:‘这病根乃属先天,三十岁前铁定是要发作的。但你却最近几年才发现,那是因为你还算有些天赋,勤加修炼少林内功心法,暂时给盖住了。虽说发作时间往后推了几年,但其一旦爆发,却是死得更快,是以越早发现越好。不过若不是遇上我,早发现和晚发现并无区别,必死无疑!’”
“我越听越是心惊,全身冷汗涔涔。我费尽心思,寻遍天下名医而不得其解的怪病,难道在他眼中,便如同给伤风患者开一个药方那么简单么?却听师尊冷笑道:‘哼。以你现在的症状来看,最多再活半年,那时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你不得!’他从出现到现在,也并没有讲许多话,但我对他已然深信不疑,于是便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拜师礼。”
易潇长吁一口气,说道:“师祖自己便是神仙啦,他老人家说救不得你,必定是要吓唬你的。”他听到这里,已然知道玄鉴宫传有治病秘方,不由欣喜若狂。
王铎哈哈笑道:“好徒儿,你果然聪明得很。但那时生死攸关,我却没有想到此节,况且师尊神力无边,也由不得我不信!”于是接着回忆往事,娓娓道来。
那日王铎自行脱离了少林,拜入玄鉴宫,当时却是情势所迫,不得不答应张全峰,心里正自思量如何上少林寺向方丈请罪,突然张全峰一掌打在他小腹上,他浑身一阵颤抖,四肢百骸霎时绵软无力,一身功力竟被张全峰举手间散得个精光!
王铎惊得魂飞天外,立时想到张全峰乃假意收他为徒,趁他不备忽施暗算。但他深知以张全峰的武功,取自己性命便如探囊取物,又怎会多此一举?不由颤声道:“师……师父,你这是为何?”
张全峰面无表情,冷声说道:“既然你已拜我为师,少林寺学来的微末道行不要也罢!”
自此张全峰带着王铎东奔西走,遇到不平之事便现身仗义执言。王铎原是受戒僧侣,常年在少林寺诵经拜佛,甚少行走江湖,这一来倒也觉得其乐无边,对少林的人事逐渐淡忘了许多。只是眼看着距离张全峰说的半年之期越来越近,转而越来越远,实在担心张全峰当时夸下海口,不过是为了找个旅途的伴侣而已。但张全峰闭口不提,他亦只有忍着痛楚,暗自着急。
过了一年有余,张全峰开始将玄鉴宫内功秘诀授与王铎。王铎这才得知张全峰废了他少林内功,竟是因为玄鉴宫的内功心法,完全跟武林各派阴阳颠倒,背道而驰。
人身有十二经络,为五脏六腑再加心包,具有固定的阴阳表里配合;有奇经八脉,为阳维、阴维、阳蹻、阴蹻、冲、督、任、带,别道奇行,虽不随同十二经络流注,却能蓄积经络中满溢之气血。
因此但凡修习内劲者,皆以十二正经为基础,逐渐将真气凝结至丹田炉鼎之内。但张全峰所传的内功心法,却反其道而行之,首先自任督二脉练起,将真气由丹田排空,渗灌进入十二经络,实在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原来创立玄鉴宫的那位前辈,叫做王冰,少时亦患了跟易潇同样的奇症。这王冰自小笃好易老之学,讲求摄生,究心于医学,尤嗜《黄帝内经》,他于二十三岁那年找出了病症,却是因腹中疝气所致。但这疝气又不同于寻常,乃体内冲脉上的气冲、气海二穴相互结嵌而生。不过自汉末华佗以后,开胸探心术早已失传,虽知症结,却苦无良策。
王冰欲通过内家功夫治愈腹疝,便拜投名师习武。但直至四十岁疝痛发作,这才发现真气愈强,丹田内的压力便愈大,腹疝便也更加疼痛。莫说内功修炼者,便是那寻常之人,丹田中亦自能够蓄积精气血,无形中增加腹内压力。
这王冰可说是位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他转而想道,如若将丹田之气引导至身体其他部位,尽管腹疝仍在,那岂不是能够减轻一些痛苦?于是他以针灸之术散尽全身功力,潜心钻研《黄帝内经》,终于在五十五岁时悟出一套乾坤颠倒、阴阳反转的内功心法来。
后世之人只知王冰注成《素问》二十四卷,却不知他将自创的内功心法谱写成书,取名为《天宇真经》。
王冰修炼日久,觉得《真经》本是为缓解自身痛苦而作,但若常人习之反受其害,那岂不是遗祸无穷?偏偏这等事情又不能找个活人来试验。加之这心法太过离经叛道,若是传扬出去,必然天下大乱。
于是王冰择善收一弟子,以传《真经》。并定下历代单传的规矩,且须寻找病症相同之善人义士。后来他的徒弟秉承师训,果然只收一徒,并一把火烧了《真经》,以防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