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与寂静的永恒国度中注视凡间的伟大主宰者,将于群星黯淡之时赐予凡人们拥抱死亡的权利。”
高塔镇中的一间普通住宅中,一位中年女性正虔诚的做着祈祷。
有趣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一直重复的悼文是什么意思,从那晦涩的音节来看,这种语言和人类的发声器官着实不太匹配。
屋中的蜡烛和油灯都没有点亮,这是规矩,祈祷时不应有光。
在将祷文重复若干次后,她略做停顿,改用通用语,继续跪在地上低声道:“伟大的存在,请保佑我的丈夫吧,令他的病快些好起来,求你,求求你。”
“啊~~”
一声充满痛苦的哀嚎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也打断了农妇的祈祷。
呵,是不敬神者的哀嚎,那些愚昧无知的人正在接受神使的审判。
帕奇镇长说过了,今夜,神子将会诞生,神使亦会造访信徒,带来恩赐,并给予不敬神者审判。
咚咚咚!
就在农妇打算继续等待神使到来时,黑暗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响起的是急促的敲门声。
“是谁?是神使大人吗?”
“马尼拉大婶,是我,威尔,你还好吗?”
威尔?农妇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住在附近的那个胖小子,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自己?
哦,等等,他是一个不敬神者!
“领主大人发布了召集令,镇上所有人都要去集合,跟我们走吧。”
“不!我不去,我不在家!离开这里,滚开!”
“但是……”
门外的胖民兵还想再说些什么,瘦的那个拦住了他,摇了摇头。
“走吧,去下一家,别让那几位大人等太久。”
胖子威尔扭头望去,路口处,两位骑士正带着自己的扈从戒备的扫视着四周,随时准备战斗。
“……好吧。”
领主大人的命令是带上所有愿意离开小镇的人去民兵驻地汇合,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那些怪物随时有可能会出现。
随着脚步声远去,寂静再一次成为了黑夜中的主题。
可悲的不敬神者,他们活不过今夜了。
农妇在民兵离开之后刚刚松了一口气,但她又听见悉悉索索的轻微响动从里屋传来。
这次又是什么?
她在黑暗中站起身,朝着里屋走去,因为有些紧张,差点就撞上了柜子。
在将里屋的门打开之后,她发现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自己丈夫的床前。
“是……神使大人吗?”
那个高大的身影闻言似乎动了一下,太过黑暗的环境让农妇无法分辨刚刚自己有没有眼花。
像是咕哝又像是呓语的声音传来,农妇楞了一下,这种说话方式非常耳熟,似乎自己在哪里听过。
还没等她想明白,胸口处便传来了钻心般的疼痛,全身上下的力气仿佛随着一股温热的液体一同流出了体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难以发出。
在弥留之际,农妇终于想起了,那段呓语为何自己会如此耳熟,因为那和自己平时祈祷时所说的祷词有点像。
“神……救……我的……”
鼓起全身所有的力气,她向那个身影伸出了手,留下了最后的遗言。
这个可悲而愚笨的女人并不知道,她的丈夫早已先她一步而去。
“拥抱平等的死亡吧。”——这是那段呓语的真正含义。
黑夜笼罩的高塔镇中,罪恶的果实即将成熟,一场混乱与杀戮的盛宴正式开启。
埃兰德化身成咒缚者形态穿行在小镇的街道上,一路上他已经干掉了好几个被转化的畸形生命。
它们与真正的异界生命更本无法相比,寻常的冒险者都可以击败。
但这种怪物其实都是由普通人类转化而来的,这一点是那几个留守的民兵在检查袭击营地的怪物尸体时发现的。
虽然五官扭曲,样貌可怖,但对于熟悉的人来说,还是能够认出原本是谁,其中有好几个都是在下午时被治安官带走的民兵。
艾文最终的决定是先派出两位骑士带人将小镇上愿意离开的人们先带到民兵驻地汇合,这种情况下能救一个是一个。
埃兰德的任务是前往小镇上的可疑位置,同时吸引到足够的注意力。
“从现在了解到情况来看,那里是邪教徒平时祈祷的地方,埃兰德,我拜托你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修道院。”
“另外,在这个过程中,你需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动静越大越好,这很危险,你要想清楚。”
修道院是艾文拜托他来的第一个位置,因为距离民兵驻地比较近,咒缚者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修道院的铁制大门敞开着,埃兰德在化身咒缚者后,视觉能力完全不受黑暗环境的影响,隔着老远就看见白天被自己撞烂的正门后,一个肥胖的身影正站在那里。
它穿着一身的深色斗篷。
应该是治安官,整个小镇找不出几个人有这样的“好身板”。
疑似治安官的“被转化者”明显也注意到了大门外的不速之客,经过短暂的对峙之后,埃兰德决定抢个先手。
健硕的下肢猛地发力踩在地面上,咒缚者背后的诅咒印记似乎感受到了宿主的杀意,开始扭曲变化起来。
治安官不慌不忙的从斗篷底下掏出一副链枷朝着对手挥来,咒缚者本能的选择了闪避,野兽一般的直觉告诉他,硬扛不是一个好主意。
双头链枷狠狠抽打在了地面上,将路面砸出了两个小小的凹坑,细小的碎石四处飞溅。
趁着治安官砸空的机会,埃兰德两腿猛的一蹬,将它扑到在地,双爪朝着要害位置疯狂的撕扯着。
斗篷被撕裂后,畸形的真面目暴露无遗。
这是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巨胖,虽然不如咒缚者化身形态高大,但愣是比他宽了整一倍,身上皮肤仍旧是死灰色,连血也变成了黑红色,不带一丝的生气。
两个非人怪物的贴身肉搏就像是最原始的野兽角力,令埃兰德有些吃惊的是,治安官的力量可以和自己抗衡。
虽然此刻清醒的埃兰德跟身处林中小屋极限状态下的咒缚者不同,尚未到达“超凡”的境界,但他巨大的力量是两位骑士都难以正面抗衡的。
然而现状却是,他的突袭在对畸形巨胖造成了一定伤害后陷入僵局。
倒在地上的治安官舍弃了连枷,一双胖手像是铁箍一般将埃兰德拦腰抱住,即便埃兰德死死的抓住了他头颅也没有半点撒手的意思。
“头…硬…是吧?!”
两只巨爪同时握住了治安官硕大的脑袋,轻微的骨裂声出现。
就在埃兰德打算全力捏爆这颗丑陋的头颅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啪嚓!
治安官的头颅爆裂的同时,一柄细长的匕首十分精准的刺入埃兰德后腰的位置。
偷袭者的力量不大,但那柄匕首有问题,在被刺中的瞬间,他的痛觉好像被放大了许多倍。
万箭扎肾,应该就是这种感觉了。
疯狂挣扎着摆脱了治安官束缚的埃兰德猛地跳到了一边,迅速的将匕首拔了出来,丢到了一边。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的脑海中仿佛有无数的声音在嘶吼着。
咒缚者对毒药和其他诅咒的抗性极强,但那柄匕首上涂抹着的,是被称为“神嗣之血”的东西。
这种禁忌的血液直接来源于降临后的邪神子嗣,如果让它流如体内,被精神控制只能说是最好的下场了。
偷袭者在偷袭成功之后一直静静的站在了原地,那一身有些残破的白色美德教会修女服饰十分好认。
正是被埃兰德捏断脖子的克拉丽丝。
从裸露出的死灰色肌肤来看,她同样已经被转化了,除此之外,看上去与生前没什么不同。
克拉莉丝修女歪着脑袋观察着咒缚者的情况,嘴角带着诡异的笑。
而被捏爆了头颅的治安官则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挡在了修女的身前。
一具是被捏爆头颅的无头男尸,一具是被掐断脖颈的歪脖女尸,在这个诡异而血腥的夜晚显得非常搭调。
修道院中传来了脚步声,十几个穿戴着不同护具的被转化者出现在各个位置,将埃兰德包围在正中。
这些人在被转化之前,是进入森林试图猎杀咒缚者的冒险者,如今它们终于以怪物的姿态对上了埃兰德。
还有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高大怪人正静静的站在修道院大门外,低声咕哝着什么。
咒缚者背后的诅咒印记开始缩小,分解成了两团,如同两个黑色漩涡,一左一右。
如潮水般的负面情绪正侵蚀着他的内心,理智正在崩溃的边缘来回试探。
“再……杀……”
再杀你们一次!
摧毁头颅无法杀死,折断脖颈可以复生,那么粉身碎骨如何?
黑色的雾气笼罩了身周,闪烁着红色光芒的眼眸中满是疯狂之色。
只差一点,埃兰德就会再次打开超凡的大门,但在最后一步前,他险险停了下来。
再向前踏出一步,他可能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神嗣之血”并没有如预料中那样控制住咒缚者,怪物与怪物之间的战斗,再度开始。
黑雾以肉眼难及的速度裹住了治安官,随着“噗”的一声轻响,如同利爪般的手臂从腹部刺入了肥大肿胀的身躯,咒缚者单手将它生生抬了起来。
如同拥有生命般的黑雾顺着治安官腹部的巨大创口钻了进去,肥大的身躯还在继续膨胀着。
嘭!
当黑雾全部进入治安官的体内之后,硬生生将这具无头的身躯撑爆开来,如同下了一场黑红色的血雨。
修道院的壁雕被怪物肮脏的血液所浸润,美德的象征正在被亵渎。
咒缚者赤红色的眼眸已经盯上了下一个目标。
今夜的杀戮与疯狂……
远未结束。
“酒馆方向打斗的声音消失了,艾文,我们要快点了。”
拜伦将他的长剑从一只被转化者的身体中抽了出来,迅速的原地单膝下跪,一道刀光掠过了他的头顶,锋锐的直刀切开了他身侧最后一名被转化者的胸膛。
拜伦随即起身补上最后一剑,用长剑砍下它的头颅。
“知道了……”
将直刀随手一甩,振落积血,艾文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街角,只要拐过那里就到小镇上的酒馆了。
艾文在怪物袭击驻地后,做出的决定是将队伍分散开:
哈维和哈尔负责带着扈从和民兵们尽量把小镇上把愿意离开的镇民带回驻地,多救一个算一个,如果情况恶化,允许他们自行带领镇民离开。
自己和拜伦以及安娜前往酒馆,那里应该还有没进入森林的冒险者,那也是一股战斗力,能带着他们回到民兵驻地最好。
而埃兰德的任务是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他负责吸引那些怪物的注意力,首先前往修道院,如果那里一切正常,他就会前往镇中心的高塔附近大闹一场。
最后,埃兰德不知道的是,大剑师作为“黄雀”就隐藏在他附近,他要在咒缚者引出邪神子嗣之后尝试斩杀这场噩梦的源头。
这个计划的关键就在于埃兰德这个诱饵,如果他本身就有问题或者对方不上当,那么“邪神子嗣”就只能留给美德教会的人来对付了。
无论能否引诱出目标,艾文都会带着所有幸存的人离开小镇。
这不是游戏,所有人的命都只有一条,那个所谓的邪神子嗣不会傻乎乎的在某个地方等着你找到它,然后上演一出正义战胜邪恶的无聊戏码。
高塔镇的事态早已超出一开始的预估,艾文不想当什么英雄,有多少的能力做多大的事,这种和邪教徒拼命的事还是交给美德教会吧。
“着火了,有敌人。”
安娜的声音在街角处传来,她的速度最快,比艾文和拜伦先一步到达酒馆附近。
火光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中极为夺目,当艾文和拜伦拐过街角,发现酒馆不知道是被油灯还是火点燃了,从火势看,刚刚烧起来没多久。
地上躺着的是二十来只被转化者的尸体,中间还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冒险者,看样子这里的恶战已经结束。
唯一站着的,是一个身高两米出头的怪物,它穿着一身的黑色斗篷,背对着三人,那身斗篷质感独特,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自它袖口中出现的数根触须正缠绕在一个半兽人的脖子上,就像是将他提在了手中。
“我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咦?”
在安娜的生命力感知中,那个黑色的斗篷怪与正常的被转化者不同,只能感应到一片空白,就像是死物。
倒是它手里的那个半兽人,好像尚未死透。
黑色的斗篷怪一边咕哝着一边转了过来,将半兽人丢到了一边,即便在火光的照耀下,仍旧看不清它的脸。
从气场看,这是个中BOSS。
“拜伦,你掩护我,安娜……看你的了。”
艾文摆出了准备战斗的架势,看样子不打是不可能的了,对面这位好像不怎么想当做没看见三人。
三人组在战斗时,修行骑士剑术兼具美德之力攻受兼备的拜伦会负责拖住敌人;远东剑士流派长于进攻的艾文作为正面主攻手;而最强的安娜往往会作为杀手锏一击致命,同时兼职远程火力打击。
老天保佑这别是那个什么邪神子嗣,不然后只能祈祷大剑师能听见艾文喊救命的声音了。
“真言附魔!净邪!”
随着拜伦话音落下,乳白色的光芒自艾文那柄直刀上浮现,一列白色铭文出现在刀身之上。
这种附魔虽然名字叫净邪,但本质上是一种能量吸收,特别针对负面能量和魔力。
“正直”的美德之力是真言系的能力,也就是说,你必须喊出来,不喊不行的那一种。
谁说嘴炮不能拯救世界?
安娜手中的双发手炮“佛罗伦萨之月”率先发出了怒吼。
在一声沉闷的炮声过后,黑色斗篷已经消失在了原地,而酒馆则被小型炮弹正面击中,轰塌了整面墙壁,看起来摇摇欲坠。
“背后!”
安娜看的很清楚,黑斗篷是在她开炮后的瞬间消失在了原地,非常突兀的出现在了艾文的后背位置挥出了触须。
乳白色的刀光以极快的速度反身斜斩,艾文在转身的同时低头矮身,向后退开。
这是一个标准的反身切,远东流派的剑术技巧。
黑斗篷明显没料到这一刀来的这么快,向着艾文挥过来的触手被一刀切断了两根,其余几根则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飞快的缩回了斗篷之中。
一击即中,艾文停住了后退的脚步,纳刀回鞘,准备发起的反攻。
身旁的拜伦也及时发动了真言。
“真言朔形!牢!”
数十道光柱凭空出现在黑斗篷的身边,形成了一个方正的光牢,短时间内限制住了它的行动。
真正的杀招于此时出现。
【拔刀术·纵横】
被真言所加持的刀光一闪间,黑斗篷被割裂出了十字形,诡异的是,并未有任何伤口出现。
艾文在用出拔刀术后便向后疾退。
“爆!”
拜伦手中乳白色的光芒随之散去,与此同时,那座光牢发出了刺目的光芒。
手炮另一发小型炮弹也于此时从黑斗篷侧面位置击中了它,几乎与拜伦的光牢同时爆炸。
一连串的组合打击在三人默契配合下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
“还没结束。”
安娜在爆炸过后,反而感应到了一股强大的生命力,和埃兰德属于同一级别。
艾文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他的刀真正的接触到了那个黑斗篷,砍上去的手感糟糕至极,就像是斗篷之下根本没有任何实体。
爆炸引起的烟尘尚未散去,在一声咕哝声过后,十数道触手便如被射出的利箭一般,朝着艾文和拜伦袭来。
“真言朔形!壁垒!”
在咒缚者埃兰德那里吃过亏的拜伦这次直接动用了最强的防御手段,白色的光铸壁垒自地面升起,完全挡下了袭来的触手。
十几声啪啪声过后,花纹遍布的光墙毫发无损,连条裂缝都懒得出现,反而是触手被反震出了一些细小的伤口。
但拜伦的脸色却不太好看,这样的强力真言对他来说消耗自然也是极大。
烟尘散尽,一只噩梦般的生物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黑色的斗篷早已被炸的稀烂,暴露出了他的真身:身躯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黒色绒毛,拥有四只强壮的手臂和两条腿,头颅被一张巨嘴纵向占据,整个裂成两半,粗大的像是舌头的器官,分叉成了十几股触须。
精神污染程度之高,会让人产生“这鬼东西的脑子到底长在了哪里”的疑惑感。
如果埃兰德在现场,那么他根据脑海中的禁忌学识,多半可以认出,这是某位伟大存在的下级眷族:无面者。
“……到底是怎么藏在斗篷里的……”
艾文苦笑了一声,再一次摆出了进攻的架势,拔刀术已经是他目前最强的常规攻击手段了,情势真的不太妙了。
一场人与怪物间的死斗即将展开。
而在整个高塔镇,杀戮仍在继续,躲在屋中的信徒们表现各异。
有的信徒在虔诚的祈求着“神”的恩赐,或者吓破了胆干脆被惨叫声吓破了胆,他们躲在家中,被破门而入的怪物杀死。
有的信徒终于意识到了,他们所信仰的“神”,可能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们试图离开,被游荡在街上的怪物杀死。
还有的信徒在听见了一阵婴儿的哭泣声之后,疯狂的割开了自己的喉咙,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而声音的主人,希望他们死。
杀戮和疯狂才是这里的主旋律。
对那些“神”来说,信徒?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