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寒风尽情的吹打着人们的脸,光秃秃的田野里白茫茫的见不到一点绿色,路旁的白杨树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高天河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村西边的十字路口,一辆农用三轮车坏在了路旁,两个灰头土脸的中年农民捣鼓着。全腮胡子的大汉对另一个瘸着一条腿的人大声喊叫着:“王贵,你他妈的快拿钳子来,要不你小姨又要扣工资,我还急等着钱给上大学的儿子交学费呢!”
“念什么大学?儿子毕业后还不得像我们一样扛饲料?”王贵低声地嘟囔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你看咱古镇又招了许多企业合同工人,每月都是2000多,只要给魏民生送礼就行!”
“哪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全腮胡子大汉没好气的说,“里面的学问太多了,岂是咱小老百姓所知道的,我们一没关系二没本事,只能让儿子上大学毕业好好读书才有出人头地的时候!”
“做得太让人寒心了,也不知怎么考虑的,难道起码的平衡术也不懂了,这么精明的人脑子叫驴踢了?”高天河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寒冬腊月出河工、买年画的事,身不由己地走了过去,挽起袖子关切的问:“需要我帮忙吗?”
王贵从车底下探出半个脑袋,疑惑的看了高天河一眼,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嘿嘿的一笑:“你不是镇府干部吗,还能干这脏活?”
高天河心里很不好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对王贵他还是比较熟悉:30多岁好不容易找上媳妇,前年又跟人跑了,只能和10岁的残疾儿子、80多岁的老娘一起生活,除了耕种几亩责任田外,抽空闲忙的给开饲料厂的小姨打工,每天馒头、咸菜,偶尔割点肉炒菜,自己也舍不得吃,留给儿子、老娘吃。
春节前,王贵小姨家一只几十斤重的名贵狗不幸被车撞死了,一家人哭的昏天黑地,小姨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特别伤心。说句实在话,爹妈死的时候她都没这样伤心地哭过,这狗给她带来的是幸福和欢乐,而爹妈给她的却是烦恼和贫穷。这狗是花几千元买来的名贵狗,成天和她在一起有很深的感情了,成了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些年虽然挣的钱越来越多,自己也穿金戴银的开着宝马车在外面很风光,但夫妻感情大不如以前了,丈夫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很少回家,自己独守空房内心空虚得很,只得牵着这名贵狗到处溜达才能心情好受些。这狗智力特发达,能够领会人的语言、表情和各种手势,有时会做出令人惊叹不已的事情。每当她心情郁闷、烦躁时,就摇头摆尾,给举办一场生动活泼的文艺晚会,还表演保留节目----狗拿耗子,逗得她十分开心。在有狗相伴的日子里,她开心极了:这狗比自己的男人还好!
唉,可如今,这名贵狗就这样不明不白离开了人世,连肇事者都找不到,它死能瞑目吗?她能不悲痛欲绝吗?
于是她一咬牙,擦干了眼泪,化悲痛为力量,沿大街小巷,电线杆子和政务公开栏上,到处张贴悬赏公告:提供线索者奖1万元,抓到凶手者3万元!
肇事者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寻到一点蛛丝马迹,最后她只好哭哭啼啼来到联防队报案:“队长啊,你可得替俺家的‘乐乐’做主,它死得太冤了,到现在连肇事者的影子也没找到,这分明是肇事逃逸,应该罪加一等,按照法律应严肃处置!”
真是“无巧不成书”!
昨天上午县公安局开会通报了治安状况不好的乡镇,古镇榜上有名,为此魏民生劈头盖脸训斥了联防队长一顿。联防队长心里也不好受,工作没少费力,反而落了个这样的结果,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早餐都没有吃,更没有心情围着九道山跑两圈了。一大早就坐在新购置的老板椅上眯缝着眼,翘着二郎腿,生闷气,抽闷烟,一听又出了人命大案,大惊:“乐乐死了,咋死的?难道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犯罪分子如此奸恶、狡猾?”
当弄明白“乐乐”只是一条大黄狗时,联防队长火气猛地窜上来,拍着桌子大声呵斥道:“你以为联防队是为你家开的,正事还管不过来,哪有闲工夫管你家狗的事,真是吃饱了撑的!”
望着王贵小姨远去的背影,联防队长心中积攒的怒火被点燃了,更加愤愤不平:不就是一个卖猪饲料、开面粉厂的吗?有了几个臭钱到处耀武扬威,一条狗死了还到我堂堂的联防队来指手画脚,太气人了!
联防队长叹了一口气,倒背着双手在屋内来回踱着步:这社会怎么了?30多年的持续经济增长诞生了一大批富人,但有很多富人给人们的印象太差,不先富带后富海吃豪赌炫富也就罢了,要命的是被钱烧昏了头脑,总认为有钱就能搞定一切,他们身上金钱特权的烙印太深了,老子可不吃这一套!
小姨万般无奈,只好花重金请九道山观音寺的金蝉大师,诵了几天经,选了一块风水宝地把它隆重的安葬了。
王贵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小姨伤心不伤心,总觉得一条吃过鲍鱼、海参的大狗就这样埋了太可惜,不如扒出来煮煮吃了。
残月当空,从乌云中探出,洒下浅浅的月色,整个九道山笼罩在黑沉沉的夜幕中。
夜里十二点多钟,王贵独自一人扛着铁锨,夹着麻袋,冒着“嗖嗖”的冷风,悄悄地来到狗的坟前。坟的四周载满了松树,阴沉沉的,寂静的怕人,只有几只叫不上名字的小虫子发出微弱的叫声。王贵瞅了瞅四下无人,长长吸了一口气,运足力气,三下五除二就把“乐乐”从极乐世界刨了出来,偷偷的扛回了家,剥好皮,洗干净,用锋利的板斧随便剁了几下,倒进锅中,放上点盐,扔上几块姜片葱片,卖力的拉起了风箱。
不长时间就把“乐乐”煮熟了,散发出阵阵诱人的清香。
看着满满的一大盆散发着香味的狗肉,王贵心里却愤愤不平,不就是一条狗吗还修了那么好的坟,立了那么好的碑,还他妈题写碑文:乐乐一路走好,永垂不朽!王贵挑了一碗好肉给老娘留着,松了松扎腰带,叫起睡眼朦胧的儿子大吃起来。
儿子一边啃着狗腿,一边问:“老爸,狗肺哪里去了?我最爱吃了!”
“早把狗肺扔了,吃啥不好偏好吃那东西?”王贵一听狗肺浑身就起鸡皮疙瘩,经常有人嘲讽他这“废”那“废”的,埋怨说,“你长点出息好不好?”
也许馒头、咸菜吃惯了,平常又不刷牙,不一会儿儿子又叫了起来:“老爸,狗肉塞住牙了,难受的很,你快帮着掏掏?”
王贵放下正啃着的狗肉,让儿子张开嘴,用油乎乎的手鼓捣了半天才把塞进牙缝里的碎肉掏出来,刚拿起狗的另一根后腿要啃,儿子又开了腔:“老爸,咱还有没有鲜花椒,听老书记的孙子说,吃狗肉得粘鲜花椒最好吃!”
王贵不耐烦了,瞪了儿子一眼,没好气的说:“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就算,你还叫花子吃葡萄穷酸一滴溜!花椒早没了,还没来得及去买!”
“老爸,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没有就算了,我只不过是问问,又不是非吃不行!”儿子吃不下去了,看着狼吞虎咽的王贵,想起了老娘。自从老娘跟人跑了之后,自己就没过一天好日子,饥一顿饱一顿不说,还净让人戳脊梁骨,现在吃上了狗肉,不由得落泪了:“老爸,俺老娘也不知怎么样了?”
“提她干啥?”王贵完全不理会儿子的感受,使劲的啃着狗腿,没好气的说,“放心吧,就她那个熊样不可能跑到外国去,肯定在去火灶厂的路上!”
停了一会,王贵看着愁眉不展的儿子,反而劲头高昂起来,神秘地说:“这条狗和别的狗不一样,吃过鲍鱼、海参,营养高极了!”
王贵过去从没听说过鲍鱼、海参,更不用说见过、吃过了,自从到小姨家打工才从小姨夫的口中得知这些东西,到现在还认为鲍鱼、海参是从美国进口的洋玩意,稀罕的很,贵重的很。
小姨夫虽然比自己小十几岁,以前也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但本事大得很,才几年的功夫不仅有了自己的饲料厂、农家乐饭店,还和邻村的王大麻子、李大秃子一起当上了县政协委员,和县里、镇上的大人物联系很密切。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东风吹,战鼓擂,咱有钱能怕谁?呵呵!他应酬很多,三天两头喝醉了酒,酒后有个习惯好到他们这些干活的人面前炫耀:“这不又是鲍鱼一个,海参一只,还给乐乐带回来一个大鲍鱼,你们好好干,年底也让你们尝一尝鲍鱼、海参是啥滋味,营养价值高的很!”
王贵再傻也明白小姨夫说的这些话肯定兑现不了,是诓他们猛干活的意思,但他不在乎这些,这狗吃过鲍鱼、海参吃了它的肉也算间接吃过这些洋玩意了,不枉活这一辈子了。
王贵天生吃苦耐劳,40多岁的人累得像50多岁的小老头,可就是富不起来,有的人身不动膀不摇照样坐好车吃香的喝辣的,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这到底为什么?也许像有些富人常常嘲讽的那样:头大脑子少、光有力气,不会找致富门路,不穷才怪呢!
有一天王贵和儿子去看病,晚去了一会儿,小姨当着众人们的面,数落他:“钱又不是土坷垃块,你小姨的钱就那么好挣,往后有事就别来了,三根腿的鸡难找,2条腿的人有的是,你还哭,你就是吃气干活的命!”
听着小姨这些刺耳的话,王贵一声也不敢吭,扛麻袋的肩膀直抖,眼泪真的不知不觉流了下来,两腿一软,晃晃悠悠的差点摔倒。
“车都修好了,还在磨蹭什么,快上车!”全腮胡子的大汉迅捷的跳到司机位置大声地吆喝王贵。
轰隆隆的响声把高天河从沉思中惊醒,望着冒着浓烟渐渐远去的三轮车,高天河不禁皱起了眉头,长叹一声:“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这么淡漠,穷富差距越来越大,这样下去社会怎么能和谐,怎么能稳定……”
妻子文化程度不高,但比较通情达理,见高天河愁眉苦脸的回到了家,担心地问道:“又咋了?”
“没啥!”高天河连眼皮也没抬,进了屋,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一声不吭的生闷气!
“没啥,这个样子干啥?今上午包韭菜肉包子吃!”妻子也多少知道高天河的心思,一边忙着摘韭菜,一边劝道,“咱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一个小老百姓,操那么闲心干啥?现在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你看这韭菜黄不拉几的,还两块多钱一斤,还是想点办法挣钱吧!”
高天河无可奈何的看了妻子一眼,心中酸酸的:妻子这个人过日子十分节俭,买菜从来都是买人家剩下的,最便宜的,但这样日子还过得十分紧巴,自己有啥本事挣大钱,只盼着魏民生睁睁眼给解决了副科,在镇上给妻子安排个打扫卫生的活,自己就烧高香了!这时他突然看到了墙旮旯里布满灰尘的《青春之歌》和|《红岩》,走过去,捧起书,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这些红色经典曾激励多少人为理想信念去奋斗,他忽然忆起《红楼梦》中的一段话: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哪里有功夫去看那理治之书。
“钱、钱、钱,除了钱,你心里还有什么?”高天河内心深处大喊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