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姑妄言:逆流 > 第十章 攻守、小王
    “哈,照亮人间一切黑暗,根绝世上所有邪恶。真是孩子气的说法啊。”

    评点着的老王头神色平缓,不复方才鄙薄时的慌张。孩子稚气的话语似乎触动了回忆,于是王老头继续开口:“老夫当年曾识得一人,高台之上以手中剑立誓,荡涤浊世。老夫当时在台下也是热血沸腾,至今想来,那人风采如在眼前,令人神往……”

    “王老头,那是个什么样的豪杰啊?”

    “哈,豪杰?那人行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那是一个傻子!”

    “傻子?”

    “那人执起手中剑仗剑天涯,七年后在战场上送了命,现在这世间除了我这样的老朽,还有几人记得这个无名小卒?若他安稳些还在世,应该早已成家立业,在家里享尽人伦之乐了吧……这不是愚蠢至极是什么?!”

    “这不是挺好嘛,不管怎样说,那人是干了他想干的事情才死的吧!这个人很幸福啊,若是我早生一些说不得会和他做朋友。唉,心驰神往,惜不同时……”二狗说完,故作老成的叹息。

    想一想大概还是觉得意犹未尽:“但是若死了,想做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死了就没有以后了,我不会死,我要做名满天下的大英雄!”

    二狗攥紧拳,因为太过用力关节都有些发白。他一张小脸涨红,用力鼓起胸膛,夸张的伸展挥舞手臂,兴奋得神情里恍惚就是个正在享受万人赞誉的大英雄。

    老人摇头,“痴儿!贪、嗔、痴、慢、疑,此五毒,须慎戒。”

    “虚悬,番僧的胡话我可也是听说过,那也是能信得的?我看你也是有些老糊涂了。”二狗犹自骄傲的仰着下巴。

    “嘿,你这狂悖小子。你希望做个大英雄是吧?英雄在权力面前什么都不是!拿着棍棒的人才是制定规矩的人,规矩就是王法。你要不就变强大拿棍棒,要不就守规矩,要不然我看你如此跳脱终归也不得善终。这人呐,从娘胎里来到坟墓中去,人命从来若草芥。番僧即便虚妄,草民有个寄托也就不挣扎,能活得安稳些。官家也就不需要花气力来维护人心安定。牧羊人从前放羊亲力亲为,现在有了牧羊犬可资利用这是皆大欢喜的乐事,这也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能大放厥词的?”

    “嗤——老头儿,不就是上台玩游戏就要守规矩么?不想玩了,掀翻桌子另起炉灶行不行?”

    “你这还是要拿起棍棒。”

    “棍棒在我手,自然从我心。”

    “人心如流水”

    “我心如磐石”

    ……

    一老一小,一时间唇枪舌剑争执不休,小小院落里到是有了些兵戈杀伐气。

    “王老头,你前面诱我学你丹方以人命练祭一身功力,此时却又仁爱世人起来,你很矛盾啊?”

    冷哼一声,老头子一震衣袖,不发一语。

    “我想起大兄跟我说过一句话”,此时的二狗不复方才的激烈,不急不缓卖起关子来倒有些夫子的样子。老头子侧转过身依然不语,扑棱着的耳朵却着相了。

    二狗子等待片刻见王老头还不回应,也就不在故弄玄虚吊人胃口自顾自地就开了口:“我大兄说,不能抉择谓之持中,亦善亦恶谓之二元。王老头你很中二啊!”二狗子说完不在踱步拿捏架势。扑哧一声,已然是自己被自己逗乐,忍俊不禁了。

    王老头抬头看天,残阳如血,远处寒鸦数点,哇哇哇的凄切叫着。他心想,自己肯定是流年不利,犯了水逆,今日里几次被这小鬼噎到完全失去控制节奏的主动。老脸一黑,僵在了当场。

    老头子似乎是不想输这一阵,也是缓慢的踱起步来,绕着院子约莫走了两三圈再次开了口:“二狗子你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谷见过山外的世界吧?山外是富,山里是穷,所以外面叫我们是吕梁群寇。但是山里我们讲究的规矩是爱和友谊,我们尊重私产与个人情感,我们帮助老弱……山外只有大棒下的规矩和拿着棒子的人的獠牙。在山里我们和恶劣的环境斗争,厮杀的对象是可怕的野兽。到了山外比野兽更可怕的是人,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道德本性往往成为虚荣的障碍,所有尊崇它的最后都会倒霉!那个你认为的豪杰,他死于战场,但是他不是死于那场战争,战争他没有输,让他失败的是来自他背后的刀箭……割下他首级的人就是对他挥出第一刀的。那首级换得了雁门守将的位置,荣华富贵予取予求,再不用跟着一个傻子挨穷受苦,多好啊!”

    “好?如此阴险卖友求荣,这人该千刀万剐!老头子你不是很牛么,咋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我老了,打不过的,即使我能打,他一个将军手下多少兵丁?刀砍的卷刃我也杀不到他面前。”

    “且,还是怕死。夫子说虽千万人吾亦往矣,夫子一个文弱书生胆气可比你豪壮啊。”

    “他一个卖嘴的,我的本事可是实打实的杀人技!”说起自家本事,老头子还是很有几分自傲的,睥睨着顾盼自得,却突然来了句“二狗子,你那朋友木头,人去哪啦咋不见了?”

    “我也没注意,你问起我才发现。都怪你,我就顾着和你斗嘴了!”木头很是埋怨的看了老王头一眼,张嘴大喊“木头~”

    “在我这忙着了,木头在帮我收拾”传来回答是王二娘热情爽利的声音。

    “你这朋友可不像你潇洒啊,咋掺和女人家的事情”王老头似乎对于家务有些歧视,很是不屑木头。

    “你懂个蛋蛋,这叫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关心团结群众,和群众打成一片,人民战争才是汪洋大海……”

    “嗤……群众?为了点蝇头小利,只要能吃饱喝足转身卖你的就是群众,什么叫乌合之众?你别忘记那个你认为的豪杰就是被他身后的群众卖了的,群众为什么出卖他?跟着他挨穷受苦,卖了他立马荣华富贵……他前面有神一样的敌人,他背后有愚蠢的猪一样的群众,他同时和这两者斗争,焉能不败?”

    “这是斗争策略不咋滴嘛!”二狗子如常地猖狂。

    “若是你又待如何?”老头子吹胡子瞪眼。

    “现在我不知道,我还小是吧?等我长大了,需要斗争了自会明白,夫子说得实践出真知嘛!”二狗子一脸惫懒,嬉皮笑脸地神气活现着。

    小王转进如风,老王竟无语凝噎。

    ……

    是夜,无星,一弯孤月高悬。

    不知在何处疯浪了一天的黑虎子偷偷摸摸从狗洞爬回小院,口里叼着只兔子轻手轻脚地把兔子置在厨房门前,径直钻回了自己的小窝,就此安静的趴下。

    屋外夜风清冷,屋内小小的油灯散发着鹅黄的光,为这屋内带来了些许暖意。油灯下王二娘操持着针线,两手翻飞,起落间缝缝补补。

    “老头子,你今天可着相了。你也太心急了些,孩子可不是这么教的。”

    王老头手持着油灯,把夫人的额前散发归拢齐整,声音淡淡的:“最近我老是梦到神雒,想起从起。人老了,老了就喜欢怀旧,我怕我等不到孩子们长大了……”

    “你这臭嘴可不许胡说!”王二娘有些怨怪了。

    “咳,自家知自家事。尸山血海里侥幸活下来到今日,已是幸事。你知道么,有时候我也想过若当初没有跟着那人离开神雒,你也不用粗衣淡食受这些苦了……人年轻就是容易冲动,一冲动就犯错,你也是冲动了才跟着我吧?当初在神雒,你声名可不在绿珠之下啊!”

    王二娘,未语先笑。“瞎说什么呢!这些年日子虽是平淡些,可我心里不觉苦只有喜乐。在神雒虽锦衣玉食不过是只关在笼**人赏玩的鸟儿,笼子里哪有这山野的活泼肆意。”

    “是啊,可是很多人不是这般想,倘若能吃饱喝足了当奴隶也都甘之若饴……当初那些背地里捅刀子的可都净是那班——咱们举起义旗后被解放的豪族奴隶……哈哈,真是讽刺,我们竟然是成为了人人口中裹挟乱民败坏纲常的大贼了。”王老头长叹一声,闷闷不乐。

    王二娘轻声抚慰:“别想从前了,想来就是自寻烦恼,心要放宽些。惠堂同志虽然弃世,避居于此可是百里先生的定计。待孩子们长大,风云际会说不得又是一番局面……也不知道百里先生在山外若何了?”

    一听到“百里”二字王老头面皮一掀,酸涩着嗓子急急开口:“嘿~你心里是不是还有他,还是放他不下?”

    “百里先生何等样风采,我这蒲柳之姿如何配得上?!我都在你这身边这么多年了,就算是想一想你又要怎样?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怎么还是那个陈醋坛子!”哂笑的王二娘,杏眼一怔伸手指点,然后轻柔地摸了摸王老汉的脸……

    这动作倒是使这场吵嚷争执突然里有了些夫妻间闺房之乐的味道。

    ……

    “夯货,今日里你说那劳什子丹方到底咋回事儿?我可听清了,你今日里须说个明白清楚!”王二娘一脸紧张,正色问向老汉。

    王老头面容一紧,尴尬道:“如此邪物,当日里大家可就决定毁弃了去!我这是考验下二狗子的心性。”

    “那么小的娃娃,你简直胡来!你心再急这教孩子可急不得,人一急往往就坏事,这教训可多着咧。教孩子得循循善诱,万不可揠苗助长啊……”

    “没事儿,二狗那娃娃皮实得紧。说不得我金刚狮子吼当头一棒喝,能使他念头通达豁然开朗别开一番天地。”

    “且,你这自己个儿想了一辈子都没想明白的问题你拿去考究一个孩子。能耐得你,也不害臊!?我可看你被那二狗噎得不轻,对了,李同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王二娘拍拍脑门儿,面容畅快起来“是了,想起来了。笨鸟先飞,最笨的鸟自己飞不起来就生下一窝小鸟希望这一窝里再不济也总有那么一两只能飞。我看你啊就像那最笨的鸟!”

    王老头面容一滞,今日里已经黑了数次的面皮又黑了起来,一开口就是一股子酸涩的陈醋味:“是啊,我是不如百里他们有学问……我这不是怕万一自己等不到了么,今日里我看二狗那小子心志甚坚,你平日里和那若凡熟悉些,你觉得那孩子如何啊?”

    “木头?”王二娘眉头一皱,凝神细思“像隔着纱,我看不清。木讷吧又好像大智若愚,你道他今日是帮我做家务?我看他倒是见着你要教二狗东西主动避开,他似不喜你。说他冷淡吧有时候又会主动帮人,说他友爱吧又好像不怎么爱搭理人说话……啥东西都揣在肚里,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虫儿,我咋明白。可能就是那二狗今日里说你的那啥中二?”

    这中二虽然其意未明,不是好话王老头终究是听得明白,面色于是就更黑了。

    “想那么多做啥?以后的事情教给以后吧……那刘禅小时,诸葛武侯可也是夸他天资仁敏爱德下士,后来了?那让梨的孔文举也是少有才名机变无双,太中大夫陈韪评价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反倒让他呛声不语。这陈韪评孔文举可真是洞隐烛微,小时了了的例子真个也是太多,这大未必佳是至理。别瞎想了,随缘罢。大鹏鸟尚且要同风而起,成也罢败也罢,各有各的命数……”

    夜,凉。愁云淡淡,微雨潇潇,绵密的蒙蒙细雨顺着屋檐流淌,滴答有声。

    “不早了,歇息罢。”王二娘拉了一拉静默伫立的老汉衣角。

    ……

    王老头辗转反侧,似是难眠。

    “小小,我睡不着……”

    身侧的人没有回应,均匀的一呼一吸着。夜色里,王二娘眨眨眼又闭上了。王老汉小心翼翼的爬起身,生怕惊醒梦中人。披衣坐于床,默默地久久注视向一幕黑暗……

    此刻拥被听春雨,残灯一点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