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松柏傲雪,转眼又是年关将近。骂也骂过了,该听温小先生讲故事还得听不是?要不这空泛无聊的日子该如何打发才好?小镇里处处忙着辞旧迎新,说不得各邻里街坊又请小先生撰写桃符,换给温似些吃穿银钱,也让这爷俩过了个好年。
左瞎子箕坐在门口,老老实实戴顶瓜皮小帽,穿着一领紫色的棉袄,上面遍布着俗不可耐的钱币图案,不用说当然是温似的恶趣味。天可怜见!这杀人不眨眼一代剑仙就这么富家翁一般眯着眼坐在门口,迎着冬日的暖阳打着盹。老人斑里流露的,都是和蔼慈祥的味道。
温似一手提着油纸包好的烧鸡,一手托了一坛陈酿的好酒,一步三摇地穿过闹市,回到家门口。将那烧鸡在老瞎子面前晃了一晃,却未见这老头有丁点反应。似乎是真睡着了,再寻常不过。
可老瞎子并不是寻常老头,他也不应该有老人斑。温似眼中有一抹忧色闪过,也不表露。只笑吟吟地拿肩膀撞了一下老人,嘴里嚷嚷着:“睡在门前成何体统,让旁人看了去还要怪我温似没良心了,走走走,回家吃饭了!”
老头似是被惊醒了一般,望了望温似,也不答话,径自站起身来往屋里走去。
“喂喂,你倒是把椅子搬回去啊,你看我哪还能腾的开手了!”
进到屋里,温似摆好桌椅碗筷,俩人坐定开饭,爷俩也没人说话,气氛有些诡异。
老头仰起头喝了一口酒,顺便瞥了温似一眼:“想问什么你就问。”说完低头继续跟那桌上烧鸡厮杀。
温似索性放下筷子,想了想又拿了起来。也低下头:“也没啥,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服老不行了?”
“嗯。”
“嗯是什么意思?”
“过些日子我就要走了。”
“走?去哪?还自己去,没我照顾你能去哪?”
“我已经陪你过了九年,缘分尽了。
温似拿筷子的右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仍是笑着说:“老头你别跟我开玩笑阿,我都想好了,新年的春闱大考我是准备去的,你别想跟我说这个偷懒不去,否则我高中了定然不会把那赏银和日后的俸禄与你换了酒肉钱,你也知道我定然是能中的......”
“我会给你留些东西,给你安身保命,哪怕日后你再想续你仙缘,踏修行路,也有机会。”
“你今日喝多了酒,乱放什么屁!等你酒醒我再与你理论!”温似将筷子重重一拍,扭头出了门,头也不回大步而去。
老头静静目送温似身影转过弯消失不见,摇摇头笑着说:“动不动就说老人家放屁,不知孝,不知礼,有辱斯文。”又嘬了一口酒,眯起来眼:“不过想那世人愚顽短见,也当的起一介狂生。”
温似有些惶恐,藏在袖子里的手有些微颤抖。按理说惶恐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在得过且过的懒人的身上,尤其是温似这种有点小聪明的懒人。
但这世人总有恻隐,温似还在习惯,甚至尚未习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事实,小心翼翼的触摸和调解着自己与这方地域的界限。而突然之间有人告诉他,好了,你该独立面对这一方天地了,没有人会能陪你继续走下去了,加油哦亲。
他不能接受,也不想放手。
温似想起来那一日晴天霹雳,白日生电,老天爷就这么硬生生把一个双目流血的糟老头扔在自己脚下。
寻常顽童定然吓得嗷嗷大哭,跑回家告诉爹娘,河边生了这么一桩怪事。
温似没有,他一声不吭抬头望了望天,思索了一会,连拖带拽把老头弄回了家。
兴许是个同类呢,温似当时心想。
老头昏睡了七天七夜,温似守了他七天七夜。
老头醒过来的一瞬间温似欣喜若狂,觉得找到了同伴。
谁曾想不是,所幸老头不是凡人。温似平日里絮絮叨叨的那些荒诞的言论,他真的能听进去,也能听懂。温似也就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甚至有时候会想,就这么一直下去也不错。
“你说你要走了?”温似喃喃自语,苦笑一声:“也是,本就是因缘际会。不能长久,本无长久。”
“可难不成这共度几个寒暑,也是假的不成?退一步讲,我怎么办?”
大街上人来人往,失魂落魄的温似随着人潮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天桥正当中,卖武的吹糖人的摆残局的,吆喝声叫卖声将温似震将醒来,着眼望去,世人皆为生活碌碌而行。温似深吸一口气,也暂时把烦忧抛在脑后,着眼春季考试,细细思量起来。
“啪”的一声脆响,喝骂声,议论声纷至沓来,温似不由得偏过头去瞧。眼见一持鞭老者正破口大骂,跟前有位小姑娘小草般柔柔弱弱微低着头站在人群当中,眼眶泛红,紧咬着唇,眼泪打着转到底是没有落下来,徒剩倔强。
“我叫你好吃懒做,我叫你扰了诸位大爷的兴致!”说着犹嫌不过瘾,拿着鞭子的右手复又抡起,正要落下,一声霹雳也似得喝叫炸起:“住手!”人群中抢将出来一员大汉,劈手夺了鞭子,飞起一脚将那老者踹了个倒栽葱。犹不肯罢休,大脚踩在那老者心口,厉声质问:“光天化日,闹市街头,你这厮竟殴打幼女,哪怕是你亲生骨肉,律法办不得你,今日我鲁能怎能饶了你?我鲁某人也好吃懒做,你且起身把那鞭子抽我一下试试?”眼见那老者进气没有出气多,只顾着喘,这才冷哼一声松开了脚。转过头低下身扶住那小女孩肩膀,轻轻抚了抚她眼角:“不要哭了,还疼吗?这老头是你爹吗?放心,有叔叔在这,他不敢打你!”
人群中温似心头登时如烈阳化雪,不由叹一句:“这位兄台真是个妙人,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粗中有细,有侠士风范。”
谁也没想到,那小女孩轻轻挣脱了鲁能大手,盈盈道了个万福。也不答话,快步走近那只顾哎呦的老者跟前,俯身一边要拉他起身,一边说着:“对不起爷爷,都是真真的错,真真不饿,我不要吃的了,爷爷咱们回家吧!”
那老者坐起身来,怯怯地瞄了一眼鲁能,忽然气不打一出来甩开小女孩,阴阳怪气的说:“好啊,小小年纪就知道找人欺负我了,我管不了你了,你走吧。”那叫真真的小女孩终于忍不住了,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两手在胸前绞来绞去,看的鲁能心如刀绞,登时五指紧握,就欲上前再动拳脚。惹的那泪眼婆娑的小女孩扑到老者身上,挡在身下,也不说话,只是望着鲁能。这汉子进退两难,只恨苍天无眼,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落到这恶人手中!
温似在人群静静听那众人竞相议论:“你看那女孩,真是可怜!”“是啊,定然不是那贼眉鼠眼之人的亲生骨肉!不然怎舍得如此天气只着单衣在这卖艺!”“就是,我可是从头到尾看了个明白,那小姑娘眼看都要昏过去了,想讨几个大钱儿去买个馒头果腹,结果被这老泼皮一顿毒打!”“多懂事的孩子,出落的也水灵灵的,若不是我家里揭不开锅,定要把她领回家与我那儿子结个伴。”......
温似动了恻隐之心,他这样最怕麻烦的人按说早该走了。但是那小女孩泫然欲泣,孤苦伶仃的样子一下子就惹的温似心中一阵烦闷涌上,像是看到了被生生扔到这方天地的自己,于是他眯起了眼,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