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珠急匆匆地跑进书房,便看着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的陆寒亭,忙将他手上的书夺回去丢在桌上:“少爷你说过,这书是脏东西,不能碰的。”
说话的时候,彩珠跪蹲在陆寒亭膝前,为少爷取下手套:“少爷这双手分明长得好看,连我这女子都羡慕得紧,为什么非得用手套遮盖着呢。”
这话仿佛是尖锐的针刺到陆寒亭心坎上,已经伸出去想重新抓秘籍的手缩了回来,轻微地颤抖着。
想着陆怀因遭受伤狼劲反噬时候的场景,那堆血糊糊的肉糜就像番茄酱般糊满自己这双手,陆寒亭胃便开始翻江倒海地抽搐。
“帮我倒杯水来。”
少爷像回魂一样忽然开口,彩珠自然是欣喜若狂。
冰冷的茶水灌进肚子,让他好受了不少,头脑也恢复了冷静:“你怎么过来了?”
彩珠和陆寒亭对视了一眼,嘴唇翕动几次却又低下头,似乎不打算说什么。
“近卫长陆四在雍锦坊羞辱大房长房长孙,估计这事府里已经传遍了吧。东西南北四阁,那么多师爷、主薄、账房、算子当时都在楼上看着,还有府里来来往往的下人仆从,他们一定把我当做一个笑话来看……”
“少爷,别说了。”
“只要是能打击栖园的机会,那些人从来都不会放过。”陆寒亭第一次感觉这陆府就像一座充满着腐朽味道的监牢。
青老依然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彩珠,夫人叫你过去。”
彩珠将茶为陆寒亭酌满,冲青老躬身行礼后才匆匆离开。
青老附下身子将怀中的黑猫放倒地上,黑猫喵呜地抗议几声,才伸着懒腰跳到窗台上,再一翻身消失得没了踪迹。
对这老头,陆寒亭一直生不出好感来,甚至还有些提防,再加之此刻已经冷静下来,陆寒亭便端着茶杯走出里室:“你把彩珠支走,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听说少爷受了委屈,主母心里自然是更不好受。”青老拎着茶壶本分地跟在身后:“陆四今天的行为多少也说明了家主的一些态度,长此以往大房早晚会被排挤出去的,若少爷不想主母以及小姐今后受苦,还得早做打算。”
陆寒亭蓦然转身,冰冷的目光凝视着青老:“咱们栖园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过六人,你是要让所有人因为你这一动念而陪葬?”
“你父亲做家主之时励精图治,对所有商号掌柜都不差,陆任家主上位后以血腥镇压近卫营上下,各处商号迫于威严才屈服于他,相信少爷若有雄心壮志振臂一呼,自然是应者云集。当今家主也是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也会对少爷处处戒备。忘川集商号出事便是因为不满陆怀家主主持陆家之故……”
“你图的是什么呢?”
青老正说得兴头上,忽然被陆寒亭一句冷冰冰的话给打懵在地,半响叹息一声:“说到底,少爷还是不信任老头子。”
“你已是暮年,再过几年恐怕连生活起居都需要人伺候,到你这年纪恐怕金银财宝已经勾不起你多少**,你无儿无女不需要为后人谋荫,那么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陆寒亭走到窗前,将半掩的窗户悉数打开:“娘想要我去争一下那个位置的心情,我懂。可是你有意无意让我去争取家主之位的意图,我却是想不明白,为此我还特意查过父亲生前时候有惩治过下人的行为,尤其是体罚和伤害身体这一类的行为,这样还能说得通你怂恿我去做这作死行为的用意,可惜我什么也没查到,至少陆家以前确实没你这一号人存在。”
“主母给我一席屋檐让我安度残躯,我以主母心愿为最大心愿,这说法不知是否能让少爷释疑?”
“这话恐怕是你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吧。”陆寒亭冷笑着,大手一挥:“这样的话此后不可再说,否则……我还有一个月便满十八岁,按陆家惯例长子满十八可理本房事务,倒是别怪我将你从族谱中划除。”
“在这点上,少爷倒是颇有主见。”青老笑呵呵地说了声告辞便离开,从他神情上陆寒亭觉得自己这番匆忙警告的话没起到丝毫作用,心头一丝疑窦闪过:莫非这老头还有别的依仗,又或者他的本意压根就不是来劝自己去夺家主之位,反而是试探自己态度?
如果是试探自己态度,那他是否是二叔安排过来的暗子?
父亲暗中身份是碎星楼杀手,莫非这老头子是混进府来的江湖人,可如果是来报复的话,何必要这样一直等下去?
看着消失在廊榭那老态龙钟的背影,陆寒亭觉得自己这爱猜忌的老毛病又犯了,总是以最大恶意猜度人心。
自己无心家主之位的念头,想来青老是告诉月元夜了,以至于接下来几天去向母亲请安,都被月元夜托口不舒服为由拒绝了。
倒是彩珠一语点醒梦中人:“主母是以为少爷一贯贪玩成性,无心上进,所以才气坏了身子。”
“晚上回来再和娘好好谈谈吧。”陆寒亭无奈地叹息一声,今天是铁铺复工的日子,他必须得过去看看。
昨天陆寒亭本想和野旷、华好在春风楼小聚,结果华东回来后说华好跟随黄护法习武练剑,野旷最近也在酒坊里琢磨酒方芸芸。
总结一起来就一个字:忙!
彩珠闻言忙道:“我去知会东叔,让他准备马车。”
“我给他安排了别的事,堂前巷距离这里倒不算远,我自行过去就好。”陆寒亭想了想又问道:“府里人手有限,黄蝉那边你去得勤一些,若是有了好转就转移到客房,另外去置办一套新的被褥将我房间换一遍。”
彩珠笑道:“这些李妈已经去忙活了,无需少爷操心。”
“还是你去吧,李妈总是挑一些红彤彤的被套,弄得像布置婚房一样。”
陆寒亭又叮嘱了一些小事,这才出门,施施然地到铁铺。
铁铺不同于其他买卖,大多数都是将一些打造好的铁器兵器摆摆在进门处,这样方便顾客看货,这已经算是一种行规存在了。
这些天歇业,陆寒亭做出的最大改变就是将这里横七竖八摆着的刀剑农具全挪走,又找匠人在两边墙上凿出壁橱,将一些好看的刀剑上了刀油用木架托着放在壁橱里。
屋子中央摆放着几套价值不菲的桌椅,还要掌柜陆景阳在城里找寻一些十七八岁左右肤白貌美的女子。
进店第一眼就看着自己高价采买回来的桌椅全都歪歪斜斜倒着,还有几张椅子腿都折裂了,陆景阳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坐在柜台边。
里屋冶房闹哄哄的,似乎在叫嚷着什么,却又听不清晰。
一见板着脸出现在门口的陆寒亭,胖乎乎的陆景阳忙几步上前:“大少爷,你怎么来了?”
这话倒是让陆寒亭有些奇怪,今天铁铺复工,他这主事的好像不该来。
还没等他开口,陆景阳又压低嗓门说道:“有人来闹事,都是些说不通道理的浑人,大少爷身子娇贵还是先离开再说吧。”
陆寒亭瞪了他一眼,绕过柜台朝里面走去。
里屋是作业间,陆寒亭早就定下了规矩:只有王大锤和弟子才能进入。
但现在,屋子里面多了七八个衣着不一的男子,还有两人手里抡着棍棒正朝着蹲在地上伙计脑袋砸去。
陆寒亭看得大惊,这一棍子要是打下去非得出人命不可,忙高声喝道:“都给我住手,有什么事情和我说。”
“你是管事的?”一个魁梧的汉子排开众人朝陆寒亭走过来,手里拖着一根手臂粗的棍子,眼中凶光闪烁地瞪着陆寒亭,狰狞地笑道:“我们没什么事,只是单纯的想闹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