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本苦短,奈何岁月常匆匆。
所以,追赶时间的人,脚步便总是匆匆。
朝夕行于前,叶家兄妹追于后,修闲吃着点心,走在最后。
他并不匆匆。
安静地坐着,吃些好东西,是享受。
慢慢地走着,看着人间百态,吃些好东西,也是享受。
这享受,很美。
他知道朝夕匆匆的原因。对此,他有些不以为意,但也不揭破,任她去匆匆。
知府衙门在城之南,绿树环绕的地方,街道干净而宽阔,周围一片肃穆,没有什么买卖家,也少有行人。
两只石狮子立在大门前,怒目圆睁。
朝夕匆匆上前,迈步过门槛,便立时被门房差役拦下:“好大胆!衙门也是能乱闯的吗?”
朝夕耐着性子,道:“我乃仙师,求见知府大人。”
“仙师?”门房差役打量朝夕,虽不信,但也不敢失礼。
朝夕只手掐指,转眼之间凝聚天地灵元为身外法身,门房差役大惊,急忙拱手施礼:“仙师大人大量,请恕小人无礼。大人正在审案,仙师且请等待片刻,容小的去禀报。”
“有劳。”朝夕道。
门房里有两名差役,先前那人带朝夕入门房休息,让另人一去禀报。
不多时,叶家兄妹追了上来,又过一阵,修闲才走进衙门,门房差役疲于应付,心中纳闷,又不敢乱问。
过了一阵,另一差役回来,将诸人引入衙门大堂中。
堂内,知府端坐案后,两列衙役持杀威棒而立,目不斜视,眼带杀气。
朝夕大步向前,拱手道:“见过大人。”
知府眼有讶色,缓缓点头,笑问:“这位仙师,光临本府,不知有何贵干?”
“寻人。”朝夕道。
知府点头:“仙师欲寻之人,姓甚名谁?只要是本地人,本府定着户吏全力帮仙师寻找。”
朝夕摇头:“那倒不必。有一人姓张名傲,刚被人押到府衙之中,大人想必已经见过了吧?”
知府皱眉,道:“仙师,方才本府刚审定一案,那主犯,确是叫张傲。”
朝夕问:“主犯?他犯了何罪?”
知府问:“此人是仙师亲眷?”
“不。”朝夕摇头,“萍水相逢而已。”
知府笑:“本官便说仙师这般人物,不可能与江洋大盗有染。”
“大人说张傲是江洋大盗?”朝夕追问。
知府点头:“不错。这人在别府犯下数桩命案,在本府中被本官拿下,已经审清,正要装囚车送到郡上处置。”
“大人说已经审清了?”朝夕问。
知府道:“张傲已然在供状上画了押。”
“简直荒唐!”朝夕质问:“那张傲明明就是你治下子民,先前在某人府上任护院,怎么突然间却成了什么江洋大盗?知府大人,您这般乱扣罪名,是何道理?”
知府面色一沉:“这位仙师,您这话便不对了。既然您与那张傲只是萍水相逢,如何能知他乃本府子民?又如何知他曾为护院?本府倒要问问仙师,他是何人家里护院?”
“大人的侄子,新结识了什么人,大人不知?”朝夕冷笑。
“仙师。”知府冷着脸说,“本府敬您是修仙高人,因此才礼敬如斯,但仙师若是平白无故干涉朝廷政事,下官也只能失礼了。”
说着站了起来,一挥袖:“仙师请便,本府还有政事要办,无暇多陪了!”
“且慢!”朝夕道,“张傲案,还请大人给一个公道的说法。说他是江洋大盗,有何证据?请大人明示。”
“本府是朝廷的命官,可不是仙师家的管事。”知府冷冷说道,“仙师行事,可不要逾了规矩。我大陈上下,皆敬修仙者,但若是修仙者失了本分,我们也不会一味迁就。”
叶俊急得不行,但这种场合,他又不知应该怎么说话才恰当,惟恐乱言坏事,因此却只能着急,说不出什么。
修闲站在门边吃着点心,注意力似乎全在那最后一块糕点上。
“大人办案不公,诬良为盗,我不知便罢了,既然遇上,如何能不管?”朝夕高声道。
“仙师这是故意要来府衙中生事了?”知府目光阴冷。
两旁衙役,立时将斜伸的杀威棒收回,单手持着立于身旁,虎视眈眈。
知府高声道:“万先生何在?”
“属下在此。”
有一个高瘦男子应了一声,自后堂走了出来。
他一身锦衣,面如刀削,眼神冰冷,抱着双臂。
臂中,夹着一柄长剑。
他立于案边,冷冷看着朝夕,问:“敢问姑娘是哪一派的仙师?”
“无门无派又如何?”朝夕反问。
修闲此时吃完了最后一块糕,吮了吮犹带甜蜜味道的手指。
他摇了摇头,不知是觉得朝夕此答不妥,还是因为对美食的意犹未尽。
万先生道:“这位姑娘如此年纪,怕只有一重楼境界吧?这般境界,在凡夫眼中或可称仙师,但在高手面前想装世外高人,怕还不太够格。奉劝一句——你若是有二重楼的境界,大人或许还能一一回答,但小小一重楼,姑娘还是自重一些,速速去吧。”
知府冷笑:“仙师请知趣些。否则本府也可治你一个大闹府衙的罪名。我大陈朝廷里,亦不缺有道仙师。”
“张傲一案,显是冤案。”朝夕说。
知府不待她说完,便冷哼一声:“万先生,此女私闯府衙重地,搅闹公堂,本官劝说无功,也只能请您出手了。”
“好说。”万先生点头,“大人请到后堂休息,这里交给小人便是。”
“等等。”修闲缓步向前。
手指已经吮得干干净净,似乎是做些正经事的时候了。
你这小姑娘,冲动有余,但却没有相应的实力,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让自己陷于问题之中。
但你这股劲头啊,跟她可真是像。
可爱得很。
万先生上下打量修闲,看不出对方深浅,微微眯眼。
修闲向前,问万先生:“这位先生,你方才说她没有资格向知府问话,是因为境界不足,那么是不是境界足够,便可以问了?”
“阁下是何境界?”万先生谨慎地问。
知府吃了一惊,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这小小府城之中,还真来了一位二重楼的仙师?
可他这么年轻……
知府心中犹豫,一时却不敢退入后堂。
“算起来,当是登顶境吧。”修闲认真地想了想后答。
所谓登顶,便是破楼而出,立于天道之下,随时准备受天道接引而飞升者。
那么,金丹大成本当飞升而去的自己,可不便是此境?
他仔细想想后,觉得这么回答当无不妥。
可这答案在别人耳中听来,却如同炸雷,震得别人全身发麻。
万先生一时惊愕:“什么?”
“登顶境。”修闲又答了一遍。
万先生和知府一起打量他,半晌后知府不由大笑:“你这年轻人,是跑到这里来逗本府开心不成?你怎么不说你便是已经飞升的仙人,此次是下凡微服私访来了?”
万先生也笑了起来:“年轻人,你倒真是敢胡言乱语,看你仪表堂堂,可惜……莫不是个疯子?”
一众差役们也跟着笑,摇头晃脑,低声议论。
朝夕觉得脸色一阵发红。
修闲啊修闲,你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怎么什么牛都敢乱吹?
知道你厉害到不得了,可也不能这么吹啊!
“你们笑什么?”叶秀见诸人一脸轻蔑嘲讽,却不高兴起来,忍不住替修闲说话:“我们修大哥可是很厉害的,你们如何敢不信?他曾一剑斩瞎金龙一眼,你们可知?”
诸人一怔之后,却笑得更厉害了。
“看来不是一个疯子,而是一群疯子。”知府笑道,“来人,把他们给本府赶了出去!”
“这等人物,倒真不配万某出手。”万先生摇头而笑。
衙役们握了棍子,缓步而来,有人道:“还不快滚,真等着挨打不成?”
修闲面色从容,看着知府,道:“说起来,伤人不致死、不致残、不至于重伤卧床,便只是寻常治安小案,捕快们便可作主处置,也顶多是关入狱中十天半月,又或打一通板子便算了事。但如此一来,你家侄子怕不解气。所以大人总要想一个办法,重重处置张傲。可为了一个小小护院而故意判出冤案,将来怕又对大人仕途有影响,得不偿失。”
知府面色一变:“大胆!你胡说什么?”
修闲继续说道:“大人说张傲是江洋大盗,张傲也不可能真的就变成江洋大盗。此案牵连两府,便需要郡上官长再审,到时张傲自然能得清白。所以大人并非是要以冤案来报复张傲,而只是制造一个可以将张傲押至荒郊野外的机会。到时大人只消将张傲杀了,尸体丢入随便一座荒山中喂狼,再对外称张傲虽非大盗,但与大盗有所勾结,被大盗中途拦路救走,便可天衣无缝。”
他看着知府,微笑问道:“是吧?”
知府的面色大变。
修闲之言,无一字一句有误。
断人冤狱,终不可取,有朝一日翻案,自己的前途便有忧。
暗中派人打杀,便又成一案,若不能破,便是政绩污点,得不偿失。
唯有以此法,天衣无缝。
但这年轻人如何明白这官场老手才明白的阴毒手段?
这种事就怕人知,自己只对派去动手的心腹说过啊!
“好大胆!”知府厉喝一声,“大闹公堂,威胁朝廷命官,简直便是要造反!来人,关门!万先生,请出剑!”
万先生面色阴沉,松双臂。
左手握剑鞘,右手握剑柄,一时,目光如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