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无穷远的那一边,有红日升。
修闲看着太阳自东山后跃出,看着红光铺满大地,在想此地六界是否在共享着同一个太阳的光热。
朝夕醒了过来,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草垫虽好,终不比被窝,野宿一夜,身子有些酸疼。
“人间太阳是否也是如此?”修闲问她。
“兽界与人界离得近。”朝夕解释,“日月星辰便也并无不同。”
“其他诸界呢?”修闲问。
“书上说,除冥界之外,似乎也都是如此。六界本就是一界嘛。”朝夕说。“不过我没见过。”
中年书生出了帐篷,向这边看了一眼,修闲与他目光相触,冲他点头一笑。
中年书生面色木然,转头呼唤护卫们收起帐篷。
叶俊指挥着诸人收帐篷,叶秀则忙着生火热饭。朝夕很不好意思地从她手中又接过一个食盒,道了声谢,叶秀腼腆地摇了摇头:“不用客气。”
朝夕帮她生火热饭,聊起天,随口问:“你们镖局人很多吗?”
叶秀摇头:“就是这些人了。”
好小的镖局。
“本来镖局已然办不下去了。”叶秀小声说,“多亏哥哥接到这单买卖。”
“兽界这么危险,你怎么也跟了来?”朝夕看出她只是普通人。
“得有人照顾他们啊。”叶秀说,“再者镖局里的人都出来了,哥也不放心我一个人看家。”
“你没有其他家人?”朝夕问。
叶秀摇头,没再说话。
朝夕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话问得真多余。若父母仍在,这十三岁的小姑娘又何苦跟着哥哥跑到兽界来?
他们……也是孤儿啊!
朝夕看着叶秀,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她也只有那么一个疼自己、爱自己、宠自己,把自己一手拉扯大的亲人。
只是自己的哥哥入了仙门,成了书阁执事,地位超然,所以从未让自己受过这样的苦。
朝夕一时有些感慨。
修闲静静坐着,不知在思索什么。朝夕觉得可能是在想唤来术的事,因此没敢打扰他。
她知道他不可能修成什么,因为武者体内没有重楼,根本学不了仙术。但她又不忍说明,而且,心中不知为何也隐隐期盼着有奇迹发生。
饭热后,叶秀招呼大家过来吃。中年书生自己备有食物,并不来凑热闹,而是坐在另一处自己吃喝。
几个大汉围着篝火,吃着东西,叶俊见修闲仍只是干坐,便问:“还是不饿?”
修闲摇头:“还有酒吗?”
“有。”叶俊点头,示意一个汉子从行李中再取出一只酒囊,递给了修闲。
修闲接过,慢慢喝了起来。
朝夕皱眉,低声说:“你真不饿?”
修闲笑笑,低声说:“这些饭不合我的胃口。这酒倒是不错。”
“空腹饮酒易伤身。”朝夕说。
“无妨。”修闲慢慢喝着。
酒真是好酒,竟然不比自己过去喝的琼浆差出太多,饮之是享受,他自然不会拒绝。
但那饭……色香味三项,均不沾边,他实在不愿自己的口舌肠胃受这种折磨。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啊!
几人还没吃完,中年书生便叫道:“差不多,便上路吧。”
叶俊匆匆将食物塞进嘴里,起身向修闲和朝夕抱拳为礼:“暂且别过了。”
“一路保重。”朝夕急忙起身施礼。
修闲扬了扬酒囊:“有机会,还要再尝你的美酒。”
叶俊笑了,并没有要回酒囊,带着妹妹和四个汉子走了。
中年书生骑黑马,挥挥手,已然拆成一堆杂物的帐篷便消失不见。
一行人下山去,只叶秀回头挥手,与朝夕再度作别。
朝夕怔怔望着小姑娘的背影,不知是不是又想到了自己少时。
修闲慢慢喝着酒。
“跟我说说仙道之事吧。”他说。
刚用过饭,总要休息一阵再去寻界印。闲来无事,朝夕便讲了起来。
仙道五重楼,入楼即可凝灵元而成身为法身。
一重如她,可使些简单仙术,能杀四阶以下武者,以小搬运术运十斤内小物。
二重仙术更强,全力施为,一道仙术可杀百人,大搬运术可移动两百斤重物。
三重仙术大成,施展“五鬼搬运”可移万斤大物,一身仙术,可破千军,倍受各方势力敬仰,争相拉拢供奉。
四重为世所罕见之大仙师,以“巨灵搬运”可移十万斤巨物,仙术可破万军之阵,仙力修至巅峰,可一念毁城。其中部分仙师可借身外法身之力,飞天遁地。
五重楼,则是天下有数的几人,几可称人中之神,据说一念可呼风唤雨,移山填海。
至于登顶境如何,朝夕便说不出了。那已离她所知的世界太过遥远,如同人立地上,仰望烈日,终无法看得真切。
仙道种种,不仅在于重楼之别,还有仙术、修炼之法种种。
朝夕虽不尽懂,但至少都在书中看过,便一一陈述。
不知不觉,日向中天去。
修闲站了起来。
朝夕抬头看看天色,知道该起身继续寻找界印了。
“喝光了。”修闲提起酒囊,向下倒了倒,不剩一滴。
朝夕不知怎么应他的话,便说:“那我们去寻界印吧。”
“可我还没喝够。”修闲认真地说,“不若再找他们要一些吧。”
朝夕怔怔。
远山道上,黑马停步。
中年书生抬头看天,转头视周遭,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身边四个汉子抬头看他,再望向前方兄妹,目光中有一丝愧疚。
叶俊与叶秀行于前,自然看不到五人间的眼神交流,只是不闻身后马蹄声,便也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叶俊问。
中年书生抬手指前方:“那林里有古怪,烦叶镖头先去看看。”
“好。”叶俊点头,自腰后拔下人头大的流星锤,示意叶秀到中年书生那边去等候,自己提锤在手大步向前,不久进入林中。
中年书生面露阴冷笑容,抬左手掐起指诀。
天地灵元为他指诀所引,渐渐生出变化。
叶俊入林,提锤四下里观察了一阵,不见有什么怪异,便向回走。但方至林边,脚下便是一震,接着一道劲风疾吹,吹倒了两棵大树,拦住他的去路。
他一时愕然,望向中年书生。
中年书生眼露杀机,面带冷笑,指诀飞速变化,林中地下便再有震动传来,接着,三只巨大的穿山甲破土而出。
它们鳞甲坚实,泛着乌光,四肢上利爪如钩,地上岩石被其一抓,立时断开。
一条大蛇自树上探下头来,冲叶俊吐着信子。
“哥!”叶秀惊得大叫。
中年书生冷笑一声,掉转马头,向后方而去。那四个汉子不敢看林中,低着头转身相随。
“你们去哪里?”叶秀拉住一个汉子,指着林中:“我哥遇险了,你们快去帮忙啊!”
林里,一只穿山甲冲向叶俊挥起利爪,叶俊大吼作声,向后跳开,接着挥起流星锤,重重砸在穿山甲背上。
穿山甲刹那间收缩身子,化为一个黑球,如同顽铁。流星锤砸在其上,扬起无数火星,将穿山甲震得滚了出去。
另外两只穿山甲依次冲上,叶俊挥锤大吼,先后将之砸退。
但穿山甲退而不伤,复又上前,那只大蛇更是眼闪邪光,虎视眈眈。
它不出手,但却更可怕。
“东家!”叶秀跑到黑马边,拉住中年书生的腿,焦急叫道:“我哥遇险,你怎么不救?”
“他是自找的。”中年书生冷冷说道。“我赐他天大富贵,他不要,却偏要寻死路,怪谁?”
叶秀愕然,听不懂他的意思。
四个汉子都面有愧色,低头不语。中年书生一脚将叶秀踢开,皱眉道:“既然是兄妹,钱封不了口,那便不能留,你们看着办吧。”
说着,打马向前。
四个汉子面露难色,叶秀惊愕地抬头看着他们。
四人都已三十来岁,本都是落魄武夫,是哥哥建立镖局,收留他们,传他们功法,这才让他们从初达一阶,进入二阶巅峰之境。
平素自己一口一个叔叔地叫他们,他们的衣服破了,鞋子坏了,都是自己亲手为他们缝补修整。
昔日的情分,今何在?
“你们为何不救我哥?”她怔怔地问。
“时间耽误不得。”中年书生边走边说,“那钱要是不要,你们自己斟酌!”
一个汉子咬了咬牙,红了眼睛,抓起叶秀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
叶秀惊叫,拼命挣扎。
“混账!放开她!”正在林中厮杀的叶俊看到这一幕,双眼通红,嘶声狂吼。
这一分神,便被一只穿山甲抓伤了腿,踉跄后退,靠住一株大树才没跌倒。
那三个汉子咬牙向前,分别提起叶秀的双脚一手,四人一同将她提到林边。
“镖头,别怪我们心狠。”一个汉子说,“东家答应给十倍的佣金,这笔钱足够我们四人安家置业,不必再跟着你做这些行险的生意。”
“镖已早开不下去,我们总得另取生路。”一个汉子说。
“当初你们落魄,是谁收留你们?又是谁传你们武功?”叶秀哭叫着。“你们忘恩负义,不是人!”
“住口!”一个汉子大怒,眼神示意,四人一同发力,将叶秀扔进了林中。
叶俊睚眦欲裂,狂吼道:“畜生!”
恶事即已做出,汉子们心里最后一丝愧疚便也消散,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中年书生面无表情,打马向前,四个汉子挎刀奔跑相随,不再向身后林子多看一眼。
树上大蛇眼中透出鄙夷的光,慢慢向着叶秀游去。
“不许碰她!”叶俊狂叫着,挥舞流星锤欲向前,却被一只穿山甲撞倒在地。
大蛇游到叶秀面前,叶秀已被吓得瘫坐在地,说不出话来。
“这女孩,乃美味。”大蛇突然开口,咧嘴发出笑声。
“那糙汉子便给你们分食吧。”它冲叶秀笑着,慢慢探过头去。
叶俊挣扎着,但被三只穿山甲的利爪死死按住,起不得身。
“不许碰她,不许!”他狂叫着,但除了狂叫,已再无可奈何。
大蛇冷笑,冲着叶秀张开了血盆一般的大口。
蛇口中有腥气,熏得叶秀一阵昏沉。
此时,林中来了一人。
他脚踏青草地,倒持木剑,说了声:“滚。”
大蛇周身一颤,愕然望去。
那人一身破衫,看起来狼狈无比。
但不知为何,却让大蛇心生惧意。它盯住那人左手倒持的木剑,心里泛起寒意。
面对兽王,那人一脸从容。
剑在手,便可斩天。
何惧区区一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