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早住,但山间泥泞未消。
本来干了的衣裙,跌落草地后,便又沾染了泥浆污水。
朝夕站了起来,一身泥污,满面泥水,头发散乱。
这副模样,自然与世人以为的修道仙子差出太远,甚至连普通人也不如,仿佛被狗撵了三条街的乞丐。
夺宝诸人看着她,一个个眉头大皱。
先前那主事的问话者,倒觉得这两人有趣,走了过来问:“留你们一命,不知足?追来是要找死吗?”
朝夕看着他们,却不见赤虎尸体,转头望望,见身后正是那条山道。
“算你们明白事理。此事,就此作罢。”她只以为对方放弃了那具兽宝,点了点头。
这却令问话者不解,但随即便想明白了对方语中所指,笑道:“怕是你误会了什么吧。”
“他们身上定有……”修闲开口,停了一下,想了想后说:“定有能将兽宝收纳,随身携带之物。”
对方自然不可能空手离开,那么必是使用了空间类法器将那兽尸带走。此间不同彼间,却不知将空间法器唤为什么名目,还是不要乱用称谓的好。
“你倒是精明。”问话者笑。
后面有人摇头:“也算是你时运不济。本已带她逃出一条生路,不想却又在山脚与我们相遇。”
“你们命真不好。”有人笑。
“他说的是真的吗?”朝夕质问问话者。
问话者点了点头:“不错。兽宝已然在我身上。”
说着,轻轻拍了拍腰间锦囊。
朝夕伸手:“拿来!”
问话者笑了:“这已是我们的东西,如何能给你?”
“你们还要脸不要?”朝夕动怒,“你们到底是哪一派的仙师?不怕此事传扬出去,丢尽了本门师长的脸吗?”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问话者点头,“所以此事万不能传扬出去。”
他只手掐诀,那披甲武士便再度由天地灵元凝聚成形,出现在他身前。
“天下再大,万事也逃不出规矩二字之外。”朝夕丝毫不惧,身旁羽毛如剑的大鸟凌空而起。
“你们不讲规矩,只能遗臭万年。”她理直气壮地说。
“可你得明白一件事。”问话者说,“历史上有些人之所以遗臭万年,是因为他们做的事被人知晓。可如果这事无人得知呢?”
身后诸人跟着冷笑,一个个手掐指诀,凝出一个个身外法身。
修闲看着这些灵元凝成的武士和猛兽,只觉得极是有趣。世间众生,千人千相,不想世界也是如此,看似相同的世界,衍生出的仙术竟然如此不同。也不知这些灵元凝成的东西,有着怎样的奥妙。
朝夕只身面对众人,仍不畏惧,说道:“那兽宝是我们先发现的,自然当属于我们,这是天下不变的规矩。你们速速将它还给我,先前的事,我便不对别人说。”
“那倒不必。”问话者摇头,“杀了你后,别人自然便不会知晓此事。”
披甲武士一动,灵元微光幻化残影。
它抽刀出鞘,直向朝夕冲来,其余人的法身则四散开来,将朝夕和修闲围住。
朝夕厉喝,神念一动,大鸟迎着武士疾冲过去,全身羽毛同时竖起,如同一柄柄长剑。
披甲武士拖刀而行,长刀在地上划出一道长而笔直的刀痕。问话者面色淡然,目光却精练如日月星辰,突然间神念动,披甲武士猛地停住,手中长刀扬起,前冲之势尽归于一刀之中,上撩冲天,只一斩,便将大鸟一分为二。
朝夕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踉跄,跌坐地上。
“虽然同是一重楼,但散修便是散修,如何能与我等仙门弟子相比?”问话者冷冷一笑,语带轻蔑,眼带鄙夷,缓步向前。
“夺人财物,行凶伤人……你们与妖邪何异?”朝夕满腔愤怒,挣扎站起,厉声质问。
“话不能乱讲。”问话者停步,那披甲武士却持刀向前,向着朝夕走来。
“我们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断不可能是妖邪。”问话者笑道,“若说此间真有妖邪,也只能是你这个无门无派无依靠的散修,还有那个胆小如鼠倒也还算识时务的武者。”
披甲武士离朝夕越来越近,手中刀泛起寒光,缓缓抬起。
“你敢!?”朝夕厉声质问,声音微颤。
“我等入兽界,行正道,路遇散修妖邪,不自量力,图谋我等所得之宝,以卑鄙手段偷袭,却反被我等击杀。”问话者笑道,“这番话说出去,天下人皆会信。甚至……其实我们连这番话也不必说。因为你们两个无门无派的家伙死便死了,又不会有人追查你们的死因。是也不是?”
他回头问诸人,那些人点头微笑:“正是如此。”
“你们……”朝夕气愤难当,却已无话可说。
“可惜你这模样……”问话者看着朝夕,摇了摇头。“若真生得俊俏些,我们倒不介意让你享尽男欢女爱之乐再死。”
身后诸人,一时哄笑。
朝夕眼含泪水,咬破嘴唇。
世间修仙者,不应该都是以侠士自居,以铲除天下不平为己任,一心向正道的吗?
若非如此,如何能悟天道,如何能建重楼,如何能得最后的飞升?
“你们根本不是修仙者!你们不配!”她咬牙说道。
问话者笑了:“你这姑娘,倒是蠢得可爱。这倒让我想起了那些无知孩童,真以为天下修仙,都是那种食古不化冥顽不灵的所谓侠客?”
他摇了摇头,问道:“我倒想问你一句——妖族也好,魔族也罢,修的不也是成仙之术?修仙修的是正道?若真是如此,妖魔凭什么也可飞升成仙?”
朝夕一时语塞。
这问题,她并没有想过。
“这话说得好。”修闲站了起来,缓步走来,微微点头。“天道无情,说的不是天道冷酷,而是它超然于情之外。万物在它眼中看来,皆是草芥,草芥随风而摇,如何摇法,在天道眼中都是一样,无有分别。人行于世间,是行善是为恶,在天道看来,也无甚分别。成仙靠的是悟道后得到的力量——你能从草芥长成参天树,天道自然便会看到你。”
问话者望着他,有些愕然,点头道:“你这武者说得倒真是在理。可惜你不能修仙,否则当有所成。”
“谁说我未修仙?”修闲笑得淡然,立于朝夕前方,替她挡住了披甲武士手中的寒光。
朝夕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间想起了自己在那场大雨中昏倒前,眼中所见。
那一道身影,一出现,便遮了苍天。
此时,修闲静立于她面前,那背影虽未曾遮天,却似乎替她挡下了世间一切想要伤害她的恶。
她一时有些迷惑,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感觉。
问话者在笑:“胡吹大气。我早以仙术看过,你体内无重楼,灵元亦未能尽与血肉相合,多说只是个二阶武者……”
修闲没理他,而是抬起了右手。
手中,有一根带着淡淡灵元光芒的剑般羽毛。那羽毛在他手中微微摇摆,如同风中的小草。
突然间,那“小草”生长起来,自其根部生出更多的剑般小草,数息之间,那些“小草”便组成了一只雄鸡般大小的大鸟。
大鸟全身羽毛,根根如剑,一成型,便扑腾飞起,扑入朝夕怀中。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还你。”修闲说。
“啊!”朝夕忍不住一声惊呼。
问话者和其身后诸人皆大吃一惊,有人惊呼:“这是怎么回事?师兄方才明明已经斩杀了那女子的身外法身……”
朝夕抱着大鸟,感受到自身的气息,确定那正是自己被斩的身外法身,一时惊喜交加,但也充满不解。
凝元术凝成的身外法身,便是自己的灵元分身,其若被斩灭,自己也会受重伤,必须假以时日,重新凝聚,才能再塑身外法身。
但再造的身外法身,却绝不会是先前那一个了。逝者已逝,新生者,已是另一条生命。
可自己的身外法身怎么会刹那重塑,又怎么会还是剑羽鸟?
她突然意识到,剑羽鸟的气息与从前似乎有了些许的不同。
那仍是她的身外法身,但里面却多了些别的东西。
“你做了什么?”问话者神色变得凝重,沉声问修闲。
“也没什么。”修闲一笑,将左手中已然成形的那物,交到了右手。
那是一柄木剑,造型古朴,剑锋笔直,很好看。
“既然你们想要杀人灭口,那便先要有反被别人灭口的准备。”修闲淡淡说道,然后问:“你们是否已经有了准备?”
“别乱来!”朝夕忍不住在后面叮嘱。
二阶武者,如何能与修仙者对抗?
更何况对方还有这么多人,这么多身外法身。
问话者面色凝重:“我再问一遍,你方才做了什么?”
“一柄木剑。”修闲抬抬手中剑。
“你在戏耍我?”问话者面色变得阴沉。
“确实只做了这一把。”修闲认真地说。
“我指的是……”问话者指了指修闲身后,“那女子的法身!”
“你说的我不大懂,我说的你也定然不懂。”修闲淡淡一笑,提剑缓步向前。
“所以便不用说了吧。”他说。
他要干什么?朝夕愕然看着,心中不解。
那只是一根破木头而已,他要用它干什么?
修闲面前的诸人,似乎也在这样想。
此时,修闲走近那披甲武士,挥了挥手中剑。
然后,他面前的披甲武士便分裂成数块,摔落一地。
问话者身子剧震,踉跄后退,喷出一大篷鲜血,仰天倒下。
朝夕看得一时呆住。
她无法理解那木剑为何会有这般威力。
她自然也无法理解,修闲这个胆小的家伙,怎么会有这等实力。
她呆呆地看着修闲向前走去,看着那些恶人惊恐暴叫,看着对方的身外法身一起冲向修闲。
修闲脸上没有表情。
天地间,只见木剑纵横。
未成剑前,它是木。
既成剑形,它便再非死木。
而是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