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有树，树上有叶。
叶是绿的，天是蓝的，姑娘的皮肤是吹弹可破的。
风吹来，枝动，叶响。
这般声音，与故土无异。
这般景色，与故土无异。
这般姑娘，与故土无异。
虽然她……此时脏了些。
此地生灵，所修之术虽异于故土，但生灵本身皆与故土无异。
由此，修闲便知道，故土的某些道理，用在这里一样无错。
龙为万兽之首，兽中之仙，尊贵无比。其中金龙，更是仙中之仙，兽中之皇。便是人间帝王，也视五爪之龙为尊，绣其形于服，名为龙袍，仅其一人有资格穿戴。
若此世间真有人能用那唤来术召唤金龙为兽侍，只怕那人也当是人中至尊，所谓的登顶境仙师。
那种人物，绝不应如大白菜一般，到处皆是。眼前这几人，不堪至极，显然非大仙门之徒，又怎会有这样的师长？
修闲看着那几人，微微摇头：“贪图之心，乃人之本性。压得住的是君子，压不住的是小人。”
“你说谁是小人？”动怒者动怒。
问话者再次抬手，阻止同伴。他看着修闲，笑容有些冰冷：“阁下脑子转得倒是不慢。可惜，聪明人这东西，总是被聪明所误。”
他抬手掐起指诀，转眼间，天地灵元凝聚，在他身边化成披甲武士，拔刀遥指修闲。
那几人不语，但亦掐起指诀，于是身边亦出现散发着淡淡灵元之光的甲士或猛兽。
“你们想干什么？”朝夕怒喝一声，亦掐指诀，那只羽毛如剑的大鸟，便出现在她身边。
问话者笑了：“小姑娘，你若楼达二重，自然有本事以一敌众。可你不过一重楼而已，便敢与我们相争？”
“何必与他们啰嗦？”动怒者道，“不过是一个散修，一个无名武者，有何可惧！”
“欺骗在前，明抢在后，你们所做所为，配得上正道仙师的名号吗？”朝夕并不惧怕，大声质问。
对方几人都笑了，笑得阴森。
“就凭你们两个，也配与本仙师谈什么正道？”问话者摇头，眼中寒光流露。
“修真仙，踏正途！邪魔外道，人人得以诛之！”朝夕昂然无惧，神念动间，那羽毛如剑的大鸟，便要向着对方冲去。
突然，修闲自赤虎身上跳了下来。
对方诸人立时戒备，以为他要冲过来动手，纷纷让那些灵元凝成的甲士与猛兽向前。
武者如兽，纳灵元入身肉骨骼，体格之强，远超仙师。若让其近身，自然有忧。几人以为修闲是武者，自然极是戒备。
不想修闲竟然抱起朝夕，转身便跑，不及几人反应过来，已然绕过赤虎的尸体，直冲入一片林中。
“这……什么玩意儿！？”动怒者愕然，“还以为是要拼命，不想跑得比兔子还快！”
问话者笑：“倒是个聪明人，知道命比面子重要。”
“算他们识相。”一人冷哼。
“两个散修，亦不知我们门派，不足为虑，不杀也罢。”问话者道，“得此兽宝，献于门中，你我皆是大功。看在天赐好运的份上，便不多造杀孽，饶这两个废物一命便是。”
说着，走到赤虎前方，抬手抚摸那巨头。
转眼之间，巨虎尸体消失不见，只余地上巨大的卧痕。
“走。”问话者一掠向山下去，几人得意笑着相随，转眼远去。
林中，修闲抱着朝夕一路疾奔，朝夕初时愕然，后来愤怒挣扎，却挣不脱修闲的怀抱。
“你干什么！？”她气愤质问。
“你又想干什么？”修闲反问。
“当然是保护我们的宝物！”朝夕说。
“那也得先有命享用宝物才好吧。”修闲说。
“这兽宝并无归属，见先者先得，明明便是我们的。”朝夕说，“他们来抢夺，没有道理！放到天下人面前评说，只能得骂名。你却为何怕他们？”
这姑娘啊！
修闲叹了口气：“你未看出，对方已然动了杀心？”
“他们敢！”朝夕不信。“他们是修仙者，我也是，同道不可相残。”
好天真。
修闲低头，看着她那双充满了正气的眼，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这种眼神，自己曾在什么时候见过呢？
岁月流转，转眼经年。也不知是哪年间的事，记不得了。
“你是怎样活到这么大的？”修闲问。
“不要转移话题！”朝夕怒道，“我们有理在身，理直则气壮。他们无理，自然亏心，怎么敢真和咱们动手？只要我们坚持，他们自然会退去。可你这一跑，不但便宜了他们，还让他们小看了你我……”
修闲摇头苦笑。
他停下了脚步，朝夕猛地挣扎，自他怀中跳了下来。
“你竟然如此胆小，好让人失望。”朝夕看着他，满眼的失望。“我本以为你能在兽界活这么久，自是有一身好武艺，没想到凭的是逃跑的功夫。”
修闲看着她，越来越觉得这模样、这情景，似乎有些熟悉。
“你觉得他们不会杀人灭口？”他问她。
“怕死鬼！”朝夕气哼哼地嘟囔。
灵元光芒闪动，那只羽毛如剑的大鸟追了上来，悬浮于朝夕身旁。
朝夕转身便走。
修闲问：“你去哪里？”
“我去找他们！”朝夕头也不回地说，“那兽宝是我们先发现的，怎么能给他们？”
“我曾听过一句话，用来说此时的你当正合适。”修闲笑。
舍命不舍财啊！
朝夕赌着气，才不问他是什么话，只是一路向回走。
“你斗得过他们？”修闲问。
“理直则……”朝夕说。
不及说完，修闲便打断了她：“理这东西，只能用来讲，但多数时候又是讲不明白的。就算讲明白了，最后决定你的理是不是真理的，却还不是道理本事。”
“那是什么？”朝夕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
“你过来，我告诉你。”修闲招手。
朝夕想了想，终又走了回来——反正自己也没走出多远。
羽毛如剑的大鸟飞在她身旁，渐渐接近修闲。修闲抬手一把将它抓住，不理它的惊慌挣扎，自它身上拔下一根立起如剑的羽毛。
“你干什么？”朝夕急忙护住那鸟，皱眉怒问，同时打了个哆嗦，好似那毛是自她身上拔下来一般，会让她疼痛。
只顾着怒，却忘了去想修闲如何能轻易抓住自己的身外法身，又如何能说拔便拔下它的毛来。
修闲并不答话，以那剑般羽毛斩断旁边一根大树长枝，拿在手中坐到树下，以那羽毛削切起来。
“不是说，要告诉我决定真理的是什么吗？”朝夕问。
修闲笑得淡然：“这不是正在告诉你？”
什么玄机？朝夕看着修闲，搞不懂其意。
“你们人族真是可笑。”突然间一个声音响起，低沉有力，如同重鼓被擂响，震撼人心。
朝夕一惊，急忙环顾四周。修闲不以为意，仍在削着那长树枝。
树枝不粗不细，最难得的是长得修长而笔直。
很合适用来做那个东西。
上方枝叶茂密处，突然有响动起，朝夕抬头上望，只见一道金光闪亮，一个硕大的金色龙头自那枝叶之中探了下来。
龙息如风，龙威无形。
朝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万兽之皇，一时间惊得呆住。那只羽毛如剑的鸟似是忘了如何扇动翅膀，坠落在地，像一只被吓坏了的鹌鹑。
“有何可笑？”修闲一边忙着自己的活计，一边随口问。
金龙转动大眼，望向修闲。
这个镇定的人族，令它有些不悦，于是它冷冷哼了一声，问：“你不怕死？”
“当然怕死。”修闲答。“蝼蚁尚知偷生，何况是人？但关键问题是——死这东西，不会因为你怕它，它便不来找你。”
“油嘴滑舌之辈，本皇子虽不喜，却不屑动手杀之。”金龙轻蔑说道，“来，向本皇子说一声恳请殿下饶命，本皇子便不杀你。”
皇子？
朝夕瞪大了眼睛。
修闲抬头，认真地看了那金龙一会儿，然后郑重说道：“恳请殿下饶命。”
金龙狂笑，震得周围树叶纷纷如雨而落。
朝夕皱眉，瞪着修闲，愤愤不平，胸膛起伏。
哪有你这样的男人？人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如何便这么倒霉，跟你走在了一起？白白被禽兽嘲笑！
“可笑的人族。”金龙得意地说道，“你们这些东西，欺软怕硬，内斗成性，如何却能居于中央主世界，一家独享天道之力？”
“我哪里知道呢？”修闲摇头，低头继续他的工作。
什么中央主世界，什么独享天道之力，这些东西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金龙冷哼：“父皇常说，人族自有强者，英雄辈出，不可等闲视之。可今日一见……简直都是无能废物，吃你们，脏了本皇子的口腹！”
“不吃就好。”修闲笑笑点头。
“身为人族，岂可任禽兽污辱？”朝夕气愤厉喝，“修闲，枉你身为七尺男儿！”
修闲愕然抬头：“难道你要与金龙拼命？”
“死有何惧？”朝夕昂然抬头，怒视金龙：“慷慨赴死，临危不惧，遇强不屈，这才是我人族气概！便是死，亦不能让这些禽兽看轻我人族！”
修闲看着朝夕，觉得她这副模样，好像也曾在哪里看到过。
是哪里呢？
金龙亦看着朝夕，一阵冷笑：“小小一重楼仙师，口气倒是不小。你骂本皇子是禽兽，当死。但凭你，还不配本皇子动手。你先前不是要抢回那赤虎吗？好，本皇子看你如此勇武，便帮你一把。”
突然间，金光大作，充满威严气息的风盘旋而起，朝夕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感觉自己好像是腾云驾雾而起。
她挣扎着稳住身形，却又被风暴掀翻，摔在地上。
“何人鬼祟在后！？”
一声厉喝响在耳边，朝夕急忙翻身而起，发现自己倒在一片草地上，而前方不远处，有数人正回过头来。
却正是方才那一伙人。
她急忙爬起，然后看见修闲正坐在旁边，靠着一棵树，仍在削着那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