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月22日,危地马拉首都,基多城。
这座中美洲弹丸小国的弹丸首都,本是一座无关紧要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或者说,世界上有一大半人甚至都不知道危地马拉这个国家在哪里(好吧,这是个位于墨西哥和巴拿马之间那一大串可以用“等等”二字概括的小国中的一个)——不过,这里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首都:因为危地马拉整个国家都坐落在落基山脉上,基多城的海拔也有三四千米之高,在世界上其他国家,但凡稍微平原多一些的,也不至于把首都建在如此高峻的山区。
现在,它依然是一座无足轻重的小城。或者说,在这几天,它在全球政治经济体系中的地位和重要性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街上的军警安保密度比平时多了三五倍,只不过穿的不是危地马拉政府军的军服就是了:而那提高了的一点点重要性,全拜联合果业公司总裁、索罗.李维斯先生这几天在这里渡假,避暑消闲所赐,拜这座城市清爽的高山气候所赐。这里虽是热带,却是周围各国中最为凉爽的所在,非常适合避暑度假。
或许有人会问,区区一家公司的总裁在某一国家的首都,在他的私人庄园里面渡假,怎么会导致这国首都的重要性陡然上升呢?
会问出这个问题的,只能说他对于联合果业公司这座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经济农业康采恩(当然,事实上联合果业的业务范围远远不限于这个人畜无害的公司名字表面上所昭示的经营范围……)究竟有多么庞大和重要理解不够深刻。
在中南美数十国,直接受雇联合果业公司的雇员或者是其供销网络内的供应商和下家分销商,加上配套服务人员,以及前述所有这些人所要供养的家人,加起来达到了一千五百万人之多——这是一个相当于墨西哥六成的人口数量,略微超过了委内瑞拉的全国总人口,也超过了巴拿马与墨西哥之间那6个小国的人口总和。
在这片土地上,从1870年代起,联合果业公司以帮助拿不出钱修铁路的小国政府修铁路换取大片土地起家,以和米国内战后门罗主义的贯彻、兴起同步发展的进程,从一开始的区区20万英亩农场(换算约150万亩),发展到1920年代的400万英亩,占有了全球市场20%的香蕉和15%的其他热带果品贸易、外加8%的蔗糖和烟草,八十年聚敛,富得飙油。
尤其是,在这个时空,因为维勒安委员长的蝴蝶效应。让米国人为了根除哥伦比亚的毒枭链条,同时保护巴拿马运河、进一步钳制墨西哥和委内瑞拉两个有不听话嫌疑的国家,在1939年时出兵消灭了哥伦比亚,将其并入巴拿马。
这一事件后,联合果业公司进一步得到了官方的支持,成为了哥伦比亚-巴拿马的无冕之王,后来还把触须伸到了英法在战争期间或为了稳住米国、或为了从米国领土换舰队而割让的圭亚那等国。占有土地面积逐渐达到了数千万英亩之巨,并且控制了全球一半以上的天然种植毒品产量,垄断美洲烟草蔗糖——想想后世天朝赖以养活十几亿人口的那条18亿亩耕地红线,也许这家公司一家之力,就可以顶得上这条红线的十分之一吧。
他们在这些国家自建军营,训练正规军队,制定法律,全资修建和占有了十几个国家的铁路网络,修建和占有了十几个国家的电厂、供配电网络、供水网络、无线电报网络……乃至除了农夫牲畜用双脚踩出来的土路之外一切的道路,一切的基础设施。
听完这一切,就不会有人质疑为什么索罗李维斯总裁本人走到哪个国家,哪个国家的安保和国防警戒程度就会提高了。
……
在索罗李维斯的大别墅里,他很没有风度地躺在数百平的山景阳台上那张奢华的羊驼绒毡软榻上,带着黑水晶手工磨制的太阳镜,然后仰面抽着哈瓦那罗彻斯特庄园的雪茄——美西战争之前,这个庄园的雪茄是特供给西班牙王室的。
一坨烟灰不小心掉在了羊驼绒毡上,让李维斯总裁略一凝眉。正待有所发作,一个随侍的秘书快速低声地碎步小跑进来,恭敬地汇报道:
“总裁先生,总统先生专程派密使前来求见。”
“不见,告诉他没贷款。”
“不不——我是说,不是前天求见的洪都拉斯总统。”
一把把雪茄直接戳在羊驼绒毡上,弄灭,眉头的神经收缩了一下,“哪国的?”
“是我国的。”
“不是说了嘛!直接告诉他修改宪法啊!把大陆法那套落后的矿产国有化条款统统从宪法里面删掉!按照我给他的草稿改了咱再谈出钱修铁路的事情。”
“不不——”侍从的表情更加紧张,差点要把腰哈到膝盖的高度了,豆大的汗水开始渗落,手足无措地试图快速把问题辩解清楚,“非常抱歉!我说的‘我国’也不是说您现在所在的危地马拉——我说的是米国总统。”
“米国总统?罗斯福那个老瘸子啊……”李维斯总裁的神色终于从那种无所顾忌的状态下收拢了一些,虽然嘴里还是喊着“老瘸子”,但是好歹语气上没有什么轻蔑地表现了,“派的是谁。”
“是副总统阁下本人!哈里杜鲁门!还有两个不知道身份的人,当然,杜鲁门副总统也是保密身份秘密前来的,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那你去安排见一下吧。”
“是是……”
“回来!我的话说完了么?我有说我说完了么?”李维斯总裁把带着余烬的雪茄直接戳到侍从的鼻子里,然后一板一眼地说,“这两天潮气太重了,我不要那条羊驼绒毡了,给我换一条。”
羊驼,俗称草泥马,是安第斯山脉上的珍贵饲养畜种,羊驼绒,可是比羊绒和驼绒都要珍贵了许多倍的皮毛制品,在1940年代,一条羊驼胎绒的大毡子,那也是上万美元上下的存在,抽根雪茄就换一条,实在非常人可以想象。
……
“幸会幸会,杜鲁门副总统亲自来访,鄙人实在是受宠若惊——罗斯福总统身体好些了么。”
走进会客室,看到在电视里面经常出现的杜鲁门副总统,李维斯总裁自然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走上前去虚情假意地寒暄。至于杜鲁门副总统背后那两个人,他自然是不认得的,也不认为有必要打招呼——在他的价值观里面,只要是他都不认得的人,铁定不会值得他打招呼。
他的联合果业公司的发展,除了在哥伦比亚问题上受益于罗斯福总统的战争政策之外,其他在圭亚那、苏里南乃至安地列斯群岛南段诸岛国的发展,都是靠的威尔基总统任期内的“两耳不闻欧洲事,一心只捞美洲英法殖民地”策略所赐,所以对罗斯福派系的人也谈不上什么好感——按照联合果业的利益,你一心去欧洲大陆行侠仗义作甚?哪个总统肯一心贯彻好门罗主义,一心彻底控制美洲,那么哪个总统就是索罗李维斯总裁需要力挺的人。
“李维斯总裁客气了——这位是联邦调查局副局长克莱德,受胡佛局长重托专程前来一起商谈要事,胡佛局长在公众露面太多,不太合适,所以还望您见谅。”
“客气客气——副局长已经很给我面子了,何况还有副总统阁下您亲自前来……哎呀真是,快上座,上蓝山咖啡。”
宾主坐定,寒暄完毕,李维斯就问起了来意,杜鲁门也不藏掖,直接就开门见山吧问题抖了出来。
“德国人在委内瑞拉小动作不少,目前我们还没掌握他们究竟派了哪些部队,通过解散后以私人志愿人员的名义进入委内瑞拉参加雇佣军和志愿军——当然,委内瑞拉政府还没有明显动作,也不知道是不知情被德国人瞒过了,还是配合德国人为了积蓄力量,暂不声张——如果情况不乐观的话,恐怕已经有几万德国人进入了委内瑞拉,装备情况也还不清楚。
合众国的埃塞克斯级航母舰队还没有服役,这个当口正是海军最软弱的时候,也不好全面对委内瑞拉开战引来德国人明目张胆对委内瑞拉运兵——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尽量拖延迟滞委内瑞拉人的行动,对他们的政府想办法动点手脚,至少让我们明确德国人究竟部署到了哪一步,再想办法。”
“委内瑞拉人果然不是东西,这点我早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埃尔顿石油、克林斯曼炼化这两家公司的势力范围,搞定委内瑞拉人也不是什么大事——自从三年前‘安第斯暴君’胡安.戈麦斯总统死了之后,新上来的巴蒂斯塔.佩雷斯根本就是个讼棍而已,欺软怕硬见过什么世面。不过——”
杜鲁门一直就在等着这个不过,马上开出价码:“事成之后,委内瑞拉总统人选由您决定,期间陆军志愿人员和联邦调查局会全力配合——当然,具体军事作战,陆军会以志愿雇佣军的身份,加入联合果业公司的保安队伍,但是还是要保留陆军的指挥体系。”
“委内瑞拉总统?副总统阁下您是在说笑吧。”李维斯总裁一口喝干了快要凉透了的蓝山咖啡,转头无视杜鲁门,以自言自语地口吻对着一旁陪同会客的,年纪约摸五十上下的公司董事说到,“杜勒斯,告诉副总统阁下,现任的牙买加和哥斯达黎加总统是怎么上去的。”
牙买加和哥斯达黎加都是几十万至百来万人的弹丸小国,和一千多万人口的委内瑞拉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不过此言也只是炫耀,大小之别倒是不这么重要了。
“是您……向国务院举荐的。”杜勒斯看了一下杜鲁门,决定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委婉地用了‘举荐’这个词。
李维斯心想杜勒斯还真是谨慎啊,也不点破,直接转头对杜鲁门说道:“我们要马拉开波油田。”
“原来贵公司还有兴趣发展石油业务?不好意思,这也没什么不能谈的——只是贵公司此前没有涉足过石油行业,也没见你们在各种场合透露过这种意向,我们没有想到这个条件罢了,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嘛。”
“没有人会嫌弃自己业务多的,不是么,我们虽然是卖水果的,不过您也知道,修铁路电力水利通信这些行业我们也不忌讳……石油,一样的。”
“那就这么定了——但是我希望李维斯总裁还是别太轻敌,德国人不是易与之辈。”
“您刚才不是说最多才几万人么?只要你们给的新式武器足够……”
“这绝对不是武器的问题!德国人已经纵横欧陆四个年头了,英国人法国人苏联人,哪个不是曾经军力强横一时的存在,都被德国人干净利索干掉了——千万不能以为德国人人少,重装备运来的数量不多,就请示他们,就算我们配给足够的陆军航空兵和装甲部队,一样不能掉以轻心。”
“好的,我们不是不明道理的莽夫——战术上要重视敌人,我会做两手准备的。一边组织保安部队在原哥伦比亚和委内瑞拉边境地带展开,借机寻伺一些1939年边境分割时遗留的摩擦,顺便指摘委内瑞拉人在南部越境贩毒、非法种植毒品作物,想办法挑起一场名义上的巴拿马和委内瑞拉间的局部战争;陆军就假借作为巴拿马政府军或者缉毒部队,甚至就用公司保安的名义参战。这样合众国和德国人都没借口光明正大地介入这场第三国之间的局部战争。
当然,与此同时我也会安排我手下的人和克莱德局长合作,想办法接触胡安戈麦斯手下的旧军官,这帮跟着政变军人上台的家伙做惯了独裁者的奴隶,肯定有幻想自己摇身变成独裁者的,我就不信巴蒂斯塔佩雷斯这个讼棍玩得转。如果这条路遇到德国人力挺佩雷斯,走不通,我们再走前一条路——您看这样的两手准备稳妥么?”
“贵公司能在中南美做大八十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希望你们能保持下去。这个计划,我没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