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佝偻老者缓步走来。那老者年约六旬,身材瘦小,须发黑白斑驳,眼内精光矍铄。其手拄一根拐杖,身着破旧衣衫,足蹬露趾草鞋,腰间系着一条长鞭。
老者说道:“看你们这些小娃儿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竟敢在此口出狂言,说什么到武当山上借太清剑,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阎王面前也敢撒野。老头子虽对江湖之事所知甚少,但也知道少林武当的名头。据说武当掌门灵晗道长神功盖世,一手无极剑天下无双,门下弟子个个功夫了得,尤以一位南宫少侠最为出众。此人未到而立之年,已于江湖之中颇具侠名,各位如若有所耳闻,便应打消上山借剑之念。”
“老人家不必担心,我等自有办法。”墨菁笑道,“我虽未曾见过什么南宫少侠,却已见过易周步与太极拳。想我身旁这位姑娘,兀自坐定不动,便将两项绝学尽数破解,可见武当派并不见得真如人言,我等未必不能一闯。”
秋言思与和为贵一战鲜为人知,不似其力克沙鄂等人那般盛传,是以老者听后半信半疑,再度出言劝道:“小娃儿口气倒是不小,岂知那太极拳易学难精,旁人虽也使得,但与灵晗道长相较,威力怕是天差地别。”
“老爷爷说的自是不错,那太极拳的确易学难精。”李小红闻言应道,“然而易周步却与之不同,倘若修习者太极功火候不到,莫说临敌对阵加以施展,便连研读秘籍怕也费力。”
墨菁虽然记忆全失,但自行走江湖以来,已然听过不少常识,是以闻言暗暗点头。唯独秋言思对各派武功全无了解,却也并不在意对手门派师从。
老者听罢哈哈一笑,“小娃儿既然身怀绝技,那便不需老儿在此饶舌。罢了,罢了,老头子这便告辞,免得教人嫌弃。”老者说着便自墨菁身旁走过,眼看便要迈步出门,不想却被墨菁闪身赶上,让其生生挡回门内。
“老人家拿了我随身佩剑,将欲去往何处?”顺着墨菁指尖所指,只见老者手中拐杖已然变样,竟变成了一根布棍,而布中所裹正是墨菁佩剑。
老者闻言大吃一惊,立时看了看手中长剑,随即笑道:“哈哈,人老了就是容易糊涂,竟连拐杖都拿错了。”
“老人家身怀绝技,本可无声无息将我佩剑带走,只可惜偏偏选错时候,方才功亏一篑。”墨菁笑道,“须知此时此地,在打此剑主意之人,可不仅仅独你一个,我亦因此格外留心,遂能将你手段看破。非是老人家技法不够高明,以致被人抓个现行。”墨菁说着看了秋言思一眼。
“长江后浪推前浪,想不到老头子手脚慢了,竟然连个小娃儿都骗不过。”老者一捋胡须,嘻笑言道,“小娃儿,我看你这柄剑很是不错,不如孝顺了老儿,给我做个拐杖可好?”
“老人家莫再胡搅蛮缠,此剑只有杀人一种用途,岂能被人当作拐杖。”墨菁厉言答道。
“罢罢罢,那就还与你吧。”
老者说着提起手中之剑,看似作势欲还,不料突然纵身一跃,身体猛地缩成一团,自墨菁左肩上侧,嗖地一声钻了出去,而后沿着街道,一溜烟地远远逃了。
自己肩头与门框之间,所留空隙不过方寸大小,墨菁实未想到这老头儿能自其中钻过,一时不及吃惊,立刻运起身法,径直追了上去。
“没想到此人缩骨功这般厉害!常人修习这种武功,能将周身骨骼移动半寸已算不易,而他却能缩成那么小小一个团,真是教人大开眼界。”李小红追出门去,忽地拍手叫道,“我知道了,这老头儿便是神偷司徒空空。”
秋言思望着两人所去方向,问李小红道:“我必须前去看看,你是否与我同往?”
“当然要去。”李小红立时答道,“只是我不会轻功,还得秋姐姐费力带着。我着实想要看看,究竟是那小魔头更厉害些,还是那老神偷本领更强。姐姐带我其实也有好处,比如我知道那司徒空空许多传闻……”
秋言思也不去听她后面说些什么,径直将其手腕抓起,轻功施展之间,人已追了过去。
墨菁追了一阵,已然来至姑苏城外,却见那老者仍在前方狂奔,毫无驻足休息之意。墨菁自负轻功了得,孰料老者更胜一筹,眼见两人间距渐渐拉开,心内不免一阵慌乱,故而急切思索应对之法。
两人前后进入一片树林,墨菁心思一动,随即放声长啸,一时震得林中鸟起,落叶纷纷。墨菁摘得几片落叶在手中,看准了老者身处方位,继而接连掷出,打向老者要害。老者听到脑后风声尖锐,知是暗器袭到,当下左闪右避,身形为之一缓。墨菁趁此机会一气窜出,终于抢至老者身前。
墨菁伸手拦住老者去路,“老人家别再逃了,毕竟跑步这种事,还是年轻人比较在行。”
“小娃儿投机取巧,胜之不武。”老者忿忿答道。只见其身形一蹲,似要坐下休息,实则向后一记空翻,而后沿着来路逃去。
墨菁见他不仅不肯认输,反而用计逃走,一时哭笑不得,却也别无他法,只好再度紧追过去。
老者方才跑了不远,便见秋言思与李小红迎面而来,由是只得停住脚步,冲其厉声斥道:“小娃儿忒不害臊,跟我这老儿比试脚力,也要偷奸耍滑,以多取胜。”
但听李小红道:“司徒空空,你此刻既已改了方向,定然早被墨菁追及,不想仍旧这般嘴硬,偏偏不肯服输。”
司徒空空兀自不服,“小娃儿若是不耍花招,又如何胜得过我。”
李小红眼珠一转,遂向墨菁问道:“你可是用了暗器?”
墨菁点了点头,“单论轻功,老人家自是胜我一筹,可惜武学非只轻功一门,斗智斗力,到底是我赢了。”
“你这小娃儿口气不小,功夫也算凑合,天下间能追老头子这么久的,其实也没有几个。”司徒空空嘴里不肯服软,却将手中长剑一抛,将其掷还原主,“老头儿与灵晗道长交情不错,有一句话不得不问,还望小子如是作答。”司徒空空盯着墨菁说道,“你等究竟为何要上武当,为何要夺太清宝剑?”
墨菁答道:“我对武当派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这位秋姑娘有心欲借太清剑一观。”
“小女娃却是为何要借‘太清’?”司徒空空复问秋言思。
“不为什么。”秋言思淡淡答道,“仅是听闻太清剑锋利无比,很想见识一下,看其是否名副其实,当得天下第一之誉。”。
墨菁忽地插话说道:“世间已有多把名剑断在这位姑娘手里,便连水阁至宝明冰刃亦未幸免,想那太清剑如今被其盯上,自然也是凶多吉少。”
李小红闻言一吐舌头,“小魔头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也不想想明冰刃究竟毁于谁手……”
墨菁将其话头立时截断,“若不是她扬言要去武当,我也不会险些丢失佩剑。而我此刻将这麻烦推还与她,又有什么不妥。”
但听司徒空空又问:“若是那太清剑真是一柄神兵,姑娘又欲如何?”
秋言思漠然答道:“那便是我的事了。”
“既然小女娃不肯多说,老头子不问便是。”司徒空空怒哼一声,继而厉色言道,“但凭我与灵晗道长交情,不能就此放任你们前去胡闹。这样吧,小女娃若胜得过我手中长鞭,老头子就不再与你为难,否则便趁早打消念头,不必前去武当送死。”
秋言思依旧无动于衷,“我并不想与你比试,即便比了,结果胜与不胜,我都要去武当。”
司徒空空却已解下腰间长鞭,只见鞭身色泽灰青,由其纹理看来,似是皮革所制。“女娃儿难不成是怕了,不敢与我这老头儿动手。须知灵晗那牛鼻子武功高过老儿许多,小女娃若连这条皮鞭都胜不过,还是莫要去往武当为好。”司徒空空一抖长鞭,继续说道,“这条鞭以东海巨蛟之筋为芯,外缠蛇皮,老头子将其称作‘探囊’,只因以之盗物灵巧如手,直似探囊擒取一般。小女娃儿可要当心了。”
司徒空空说着长鞭一挥,径直向秋言思击去,秋言思无奈之下,只得拔出背后所藏双刀,与其拆解起来。
秋言思闪身躲过鞭梢,继而快步向司徒空空身前抢进,却不料身后鞭稍陡然一转,自其脑后追击而来。秋言思虽有觉察,却是置之不理,一味向前抢进,赌定可于长鞭追及之前,一刀砍中司徒空空。不料司徒空空手中长鞭突然一变,霎时回旋螺卷,以近握柄处一段鞭身,将秋言思左手弯刀缠住。秋言思欲以右手单刀再攻,无奈为时已晚,只得反手一挡,将脑后鞭梢震开,而后急急直退,终使被困左手脱出桎梏。电光火石之间,二人近身拆了一招,此际再度分作两处,默默相对而立。
秋言思足不旋踵,立时扑向司徒空空,司徒空空举鞭招架,两人再次斗在一处。秋言思双刀连环抢攻,速度极快,一刀方出,一刀又至,直将司徒空空长鞭鞭稍击得四下乱飞,渐渐脱离控制。墨菁见其所用招数与前日击败和为贵时毫无二致,只不过那时她是以掌代刀,远不似现下这般迅疾,任凭司徒空空将那长鞭‘探囊’用得灵巧如手,也只能一味龟缩防御,毫无余力出招还击。
李小红见状难掩惊喜之情,“想不到秋姐姐居然会使霓裳七式。”
“霓裳七式?当真闻所未闻。”墨菁奇道。
李小红笑道:“你当然没有听过,便连爷爷也是只知其名,从未见过一招半式。”
“那你如何知晓此乃霓裳七式?”
“秋姐姐刀法如此厉害,远胜武林双刀名宿,除却传闻中的霓裳七式,一时实难再作他想。”
“原来你不过是随口猜的。”
“本姑娘说话向来有理有据,即便是猜,也必不会信口胡言。”李小红不服道,“记得爷爷曾经说过,所谓霓裳七式,即‘赤霞’、‘杏雨’、‘金翎’、‘劲草’、‘易水’、‘旋潮’、‘紫微’七招,创者乃是一位世外高人,门下历代只收一名徒弟,大多远在天山修行,是以不被世人所知。爷爷说起霓裳七式中‘杏雨’一式时,说此招要诀尽在一个‘快’字。你看秋姐姐双刀飞舞,银光纷乱,衣袖飘然,影影绰绰,是不是极似雨中落花,正合那‘杏雨’一招形貌。”
墨菁闻言不以为然,“天下快刀招数何止百种,为何这招偏偏就是你所说‘杏雨’?”
“我就知你不信,那也不妨,你且看秋姐姐所用两把短刀,是不是一柄直如匕首,一柄弯若镰钩?”
“不错。”墨菁细看之下,见其确如李小红所言。
“那就是了。”李小红得意道,“爷爷说这霓裳七式之妙,在于混沌阴阳曲直,兼济刚柔快慢,是以习者所用双刀,必是这般一直一曲,若不如此,又怎能将这一路抢攻招数,打得如此翩然好看。”
墨菁由是笑道:“你这鬼丫头早自兵刃之上瞧出端倪,却偏要说些大话唬人,以后若不多个心眼,怕是早晚为你所骗。”
李小红与墨菁说话时,秋言思已渐占上风。她将司徒空空一路鞭法打得七零八落,次次出刀,必定击向长鞭七寸,遂使鞭上力道前后不能相继,鞭路变化自也不复原先灵动迅捷。秋言思借机欺近司徒空空身侧,刀法由是一变,转为奇崛凌厉路数,愈发令人胆寒。说来此招乃是七式之中‘易水’,取自“风萧萧兮易水寒”一句,招式极尽诡异狠辣,步步紧逼之下,几欲使人窒息。那日烟雨楼上,秋言思一剑击断众人兵刃,所用便是此招,只不过明冰刃受内力所激,自身寒气四溢,恰与此招两相配合,威力陡然增强。
司徒空空见秋言思双刀走势诡谲,锋刃所向于近身处绝难防守,是以急欲抽身而去,不想长鞭却被对手挽住,直迫得他非得弃鞭不可。
秋言思一招得胜,当下也不追击,反将长鞭掷还司徒空空,而后径自收刀罢斗。
司徒空空屡遇险招,此刻惊魂甫定,一摸额头全是冷汗,不由地一声长叹,“老头子还真是不中用了,东西偷不着,打架也不赢了。罢了,罢了,老头子还是走吧。”
司徒空空离去之时,恰又经过墨菁身旁,随即步子一顿,对其说道:“小娃儿若在武当山上遇险,不妨道出老儿名号。灵晗道长或能买我一个面子,姑且放你小子一马。”
李小红见司徒空空走远,便与墨菁打趣道:“这个司徒空空对你倒是不错,莫非想要收你做他徒弟不成。如此也好,老神偷教出一个小毛贼来,甚妙,甚妙。”
墨菁不去理他,转身迈步便走。李小红见状叫道:“小魔头这是去哪儿,不是说好护送本姑娘上武当山么?”
“你身边有个高手身负霓裳七式,哪里还需我来护送。”墨菁说着大步而行,却被秋言思拦住去路。